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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桥(3)



    我在住吉的旅馆看到朋友须山抄写的《梁尘秘抄》里的和歌时,也很自然地想起实隆的《住吉法乐百首》。

    我手头还留有一些与去世的朋友抄写和歌所用的同样的方形纸板。又被人索求墨迹,便在一张纸板上抄录住吉的和歌。

    夜寒兼衣单,望处鹊噪欲降霜。

    然后在另一张纸板上抄录一首古代和歌:

    谅亦可哀住吉神,虚幻之舟撑来时。

    后三条天皇的“虚幻之舟”原意何指?对于我来说,这“虚幻之舟”只能是指我的心灵、我的人生。

    我为什么如此牵强附会地从灵华的《月中桂》、义尚的和歌墨迹联想住吉呢?大概因为我这个人注定着非去住吉不可吧。

    我5岁的时候是否走过住吉神社的拱桥,现在对我也是“梦乎现实乎?不知是梦还是真”。

    5岁那一年,母亲牵着我的手去住吉。“牵着我的手”绝非言过其实。我小时候大人不牵着我的手我不敢出门。好像我和母亲在拱桥前面站了好长时间。我记得拱桥又高又陡,可怕地鼓翘起来,令人望而生畏。母亲比平时格外亲切温柔地鼓励我,说行平已经长大了,这座桥走得过去。我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点点头。母亲一直盯着我的脸。

    “过了桥,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是听起来很可怜的事吗?”

    “对了,是很可怜、很伤心很伤心的事。”

    那个时候,好像大人们都乐意给孩子讲悲哀可怜的事情。

    一旦登上拱桥,其实并不可怕。我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力量,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走过去,但那时的确被母亲使劲拽着手或者扶着身子。走到桥顶,我也达到得意的巅峰。就在桥头上,母亲告诉我一件惊骇的事。

    母亲的原话我记不清了。她说她不是我的亲妈,我是她姐姐的孩子,我的生母前些日子去世了。

    下桥比上桥害怕。我是被她抱下来的。我觉得母亲在桥顶上告诉我这件事太具有戏剧性。我真的在5岁的时候走过那座拱桥吗?我连这件事都怀疑,可见记忆力已经很糟糕。也许是我的妄想编织的幻梦。但是,五十年前那个女人为了求神护情对我坦言真相,也许先要看看年幼的我是否有勇气走过拱桥。我参拜的出生地守护神就是任吉神社。

    姐姐的死去对母亲震动很大,她才不得不把实情告诉我。但我并不怨恨她,不论是否在拱桥上,我只记得泪水顺着母亲自皙的下巴流淌,然而从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变得疯狂。

    不久,我开始觉得我的出生颇为蹊跷,生母之死也不正常。

    我生母和养母的家都离住吉不太远,可是我除了5岁那年去过一趟住吉外,后来再没去过。

    如今活得穷困潦倒以为死期将至之时,心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再去看一次住吉的拱桥,却不料在住吉的旅馆里偶尔看到须山留下的墨迹,这大概是某种因缘吧。

    第二天早晨,我一边念叨着“虽云佛常在,哀其身不显。拂晓人声寂,依稀梦中见”,一边往住吉神社走去。从远处望去,那座拱桥出乎意外地高大,5岁的胆小鬼很难过得去,可是近前一看,不禁失笑。原来桥的两侧都凿有几个踩脚的窟窿眼。我做梦也没有想起还有这样的立脚点。至于拱桥是否还是五十年前的老样子,自然不得而知,但桥上有踩脚的窟窿眼使我像傻子一样呆立桥前。

    当我手抓栏杆脚踩窟窿眼一步步走上桥的时候,发现窟窿之间的距离比较宽,5岁的小孩子的脚步怎么也够不着。我下了拱桥,长叹一口气,心想我的人生历程中是否也曾有过这窟窿眼般的立脚点呢,无奈遥远的悲哀和衰弱仿佛使我眼前一片发黑。

    你在何处?

    (郑民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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