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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体温握手(2)

  上校女军医轮转来到了第八十五军一一○师。该师于一九四八年冬初,在淮海战役前线宣告起义。部队刚刚拉过来,她便开始在解放军野战医院接受任务。至今,她已经累计为伤员做手术两千九百余例,其中国军和解放军官兵,两方面数字基本持平。

  女军医一直惦念着她的第九百九十九例,她终于查访到了“齐旅”。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人,同样回答她说,那个名叫汪可逾的女同志在大别山光荣牺牲了。怎么死的谁也说不出。她又找到旅长齐竞去问,首长不想与任何人谈及有关汪参谋的任何话题。她再三恳求,对方干脆回话说:“九旅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

  上校百思不得其解,恍惚间她意识到,这一种状况想必正是顺应了死者所愿。她静静地来了,又飘忽而去,不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一丁点儿什么也不留下。

  3

  部队已经断绝了药品供应,连红汞碘酒都很稀缺的了。要感谢那位上校女军医,留给汪可逾好些消炎药,还有换药的纱布条等等。当然,她不敢公然把药物资助共产党,是用一件破蓑衣包裹着偷偷放在她身边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一个多月来总在频繁转移,汪可逾至今还是离不开担架,只是苦了抬担架的几个人。为了保证倾斜度不至于太大,以免将坐担架的人翻下深谷,他们需要完成一连串高难度动作。上坡,前面两个人须是四肢着地,尽可能降低高度。后面两个人则要将担架举过头顶,尽可能推升高度。下坡,则是前面两人高高举起,后面两人要蹲身下去,蜷着小腿走,或者干脆坐下来,屁股一点一点挪着往前去。更何况夜色沉沉,雨淅淅沥沥下着。

  为保证一线战斗力,齐竞下令抽调干部来组成担架队。还讲什么抽调!连他这个一把手也都算在内了。齐竞不同于那些工农干部,担架一上肩,就歪歪扭扭很不在行的样子。加之天热烂裆,行动很有些不便,脚也扎破淤血了,每踏出一下都得咬定牙关,一步一个血印。

  “我的腰要断了!”听到首长悄声在叫苦,警卫员曹水儿连忙上前把担架接了过来,让他喘息一下。

  齐竞一脚踩空,整个担架险些来了一个底朝天,弄不好会把伤员扔下山沟去的。他吓得一身冷汗,禁不住惊呼出声。汪可逾在夜暗里听出了,她撩开雨衣在大叫:“停下!停下!”只好找一块平地,把担架放了下来。

  “汪参谋!怪我怪我,把你给吵醒了。”司令员抱歉说。

  “‘一号’,我再也不坐担架了!让曹水儿给我弄一副拐,我自己能走。”

  “你开什么玩笑,你这条腿不想要了?”

  “宁可在地上爬,也决不让首长再来抬我!”

  曹水儿说:“汪参谋!首长参加担架队,不是一天半天了,他不抬你,肯定还要去抬别人,不是一样的吗?”

  4

  汪参谋担负不了其他战地勤务,打草鞋她行。从“一号”到指挥部参谋警卫人员,都由汪可逾包揽下来了。每人还可以富余两三双,串在皮带上,跑着跑着草鞋烂了,随手换一双新的。

  汪可逾摆开摊子在打草鞋。“一号”来了,也在腰间系起一条麻绳,坐下来一起打草鞋。

  “首长找我有什么事吗?”汪可逾颇有些敏感。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伤,有什么事儿也找不到你头上。”

  “不!好久了,‘一号’像是有话要和我讲。凭我的直感,应该和我们几个女同志被俘的事情有关,是吗?”

  齐竞原本是想坐下来,天南地北兜圈子,慢慢寻找一个合适的插口,很自然地进入他难以启齿的这一个最尖锐不过的话题。不想先被汪可逾把话挑明了。他以随随便便的口吻说:“好!既然这样,我们就聊聊,有话讲开了才好。”

  “领导上讲了,对被俘人员不做政治审查,是这样的吗?”

  “谈不上什么政治审查。刚刚入伍的小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就是有泄密行为,也泄不到哪里去。此外,那就是涉及遭受***的事情了。这一方面的情况,个人都有了一个负责任的交代,不必再徒劳无益难为她们。”

  “被俘以前,我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始终没有苏醒。和她们几个一样,向组织上做出一个负责任的交代,我做不到。”

  “当然当然!小汪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几个女同志遭到***,完全是她们主动讲出口的,没有谁追问过一句话。”

  齐竞用语尽可能含糊不清,汪参谋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对方并不是站在“一号”首长的地位,和一名下级干部谈话。而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与她建立了某种关系的男人,在对女的一方进行至关重要的审查与鉴定。她十分平静地说:“看来领导上有意给我一个申述的机会,不!我不需要为自己做什么澄清与表白。既是不省人事,也就被剥夺了发言权,我不能单凭一张口,否认客观事实。无论最终对我做出怎样的处置,我都不会提出异议,我没有任何依据,我什么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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