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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马等于一幅五万分之一地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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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队南下所遇到的第一个关口,不是敌军据守,而是一道天然障碍——“黄泛区”横在面前。

  抗日战争中,国民政府强令黄河从花园口决堤改道,以阻止日军。有八十九万国人死于非命,又造成二十余公里宽的黄水滥泥区,浅则没膝深则及脐。部队艰难徒涉,不敢放慢了脚步,也不敢稍事休息,否则会身不由己地向下陷,越陷越深,只有一鼓作气不停地向前冲。终于如蚯蚓一般,从数十公里的污泥中钻了出来。

  部队过“黄泛区”,都找了向导带路。结果证明,受旱涝无常影响,“黄泛区”地貌一年四季变化很大,向导们画出的路线图,无一不是“去年的皇历”。曹水儿他们不能找向导,小分队行动,一旦对外暴露便会陷入绝境。不过曹水儿不在乎,我们有“滩枣”啊!

  马类天生嗅觉、听觉发达,有非凡的记忆力,视网膜外层有一层照膜,感光力特别强,夜暗中也能看清周围的事物。凭它对沿途气味、声音的感触,以及对景物的观察记忆,时隔多年后,还可以从遥远的异乡返回原地。

  一匹老军马,等于五万分之一的一幅作战地图,“滩枣”以它超乎寻常的灵敏与直感,追踪着野战军大部队的行迹,保证这支小小铁流行进方向不会有差误。在漫无边际的“黄泛区”,它随时可以确定什么地方泥泞太深,不可踏入,什么地方无须过于谨慎,仰着脖颈蹚过去就是。

  汪可逾一路上都是骑马的,过“黄泛区”完全不同了,马背上驮一个人重量太大,很容易下陷。“滩枣”曲曲弯弯在探索前进,曹水儿和汪参谋跟随在后,他们两眼紧盯着马蹄印迹走,从不敢随意迈一脚出去。骑兵通信员放弃了对这匹老军马所有的驭使手段,演绎了一幕真正意义上的“信马由缰”,它引领到哪里是哪里。

  起初他们弄不明白,“滩枣”为什么朝着回返方向走出去老远,迂回了好大好大一个圈子,又兜了回来。随后才恍然大悟,为了避开大面积的滥泥区,老军马仿佛在绕行一个隐形的迷宫,七绕八绕,走了多少“冤枉路”,终于准确无误抵达迷宫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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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水儿这才注意到,汪可逾脸上沾了好些黑泥巴,“黄泛区”的烂泥气味很难闻的,她全不在意。一双布鞋用麻绳串联起来,挂在脖颈上,分左右两边吊在胸前。这个北平“洋”学生,早没有那么许多讲究了。

  “噢——”曹水儿仰天大吼一声以示庆祝,他不敢想,竟然如此顺利通过了“黄泛区”。他一再称赞汪参谋说:“谢天谢地!要是你一步迈不好,陷在烂泥里动不了啦,那可怎么办?现在我还有些后怕!”

  “怎么会呢?始祖马原是在北美大森林中,之后转变为草原古马,历经大草原和泥泞沼泽地带数千万年生存体验,早已融化为代代相传的一种天然识别能力。只要‘滩枣’步子错不了,我就没有问题。”汪可逾同样欢欣鼓舞。

  曹水儿掏出一根红萝卜喂给马吃,无异于颁发一个重大奖项,褒奖不辱使命的“滩枣”。“滩枣”未予理会,却低下了头,两只耳朵有节奏地向前倒,又向两边耷拉着。那意思是对曹水儿讲:“我实在是太疲劳了。”

  马的两个耳翼高高竖立,耳叶肥大,转动灵活,具有很好的表现力,以至于取代了马类的物种语言。它们有什么话,从不出声,主要是通过耳朵的各种姿态变化做出表达。“滩枣”眼皮要闭不闭的样子,它睡着了。一般来讲,马是终生直立入睡的。古来野马遇到其他大动物突然侵袭,从不争斗厮咬,唯一的策略就是迅即逃离,若是倒卧下来,一旦有事怕就来不及应对。

  曹水儿决定在此地临时宿营四十分钟,让“滩枣”小睡一下。他用一件旧军服为老军马擦拭全身皮毛,为它梳理鬃毛和马尾,用指甲轻轻给它抓痒。又轻轻扳起老军马的小腿,让汪参谋帮忙,为老军马清洗四蹄。

  小汪单腿跪在地下,一点一点抠去杂物和石子。她很认真,严格按要求顺着蹄踵方向去抠,以免损伤蹄叉。汪参谋所有这些动作,早已为老军马所熟悉,此时它睡得舒适又安稳。

  汪可逾清洗了帆布筒,开始为军马调拌饲料。按照“先粗后精”的原则,她先在帆布筒里盛满了切碎的谷草,这一种秸秆类饲草,质地松软厚实,有一点甜味,是“滩枣”最喜欢吃的。作为精料,主要是玉米粒儿,只是含蛋白质和钙较少,需要补足矿物质,所以小汪搅拌了一些燕麦进去。考虑到今天“滩枣”出汗过多,又抓了一小把盐粒儿进去,让军马多多饮水,有利于全身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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