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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第三部 第六章)(3)



    “我有肺病,”我尽可能简短地说,并站起身。

    他马上就跳起来。

    “也许,您是夸大了……采取些治疗手段……”

    他显得十分慌乱,不知所措,仿佛没有恢复常态,左手持着那只大皮夹。

    “哦,您别担心”,我抓住门把手,又打断他说,”B大夫(我这时又把B大夫插了进来)上星期给我检查过,我的病情已经确诊了。对不起……”

    我本来又想打开门,撇下我这位心怀感激的又窘困异常,羞愧难当的大夫,但是可恶的咳嗽偏偏又一次袭住了我。这时我这位大夫就坚持要我再坐下休息一会;他向妻子示意,她就在原地对我说了几句感激和欢迎的话。与此同时她很不好意思,甚至在地苍白蜡黄干瘪的脸上浮现出红晕。我留了下来,但是显示出每秒钟都生怕使他们感到拘束的样子(这是应该的)。我这位大夫终因悔恨而痛苦不安,这我看得出来。

    “如果我……”他开始说,但不时中断和转换话题,“我非常感激您,又非常对不起您……我……您也看见了……”他又指了指房间,“目前我处于这么一种境况……”

    “哦,”我说,“不用看;自然,您大概丢了差事,来申诉和重找职位吧。”

    “您怎么……知道的?”他惊奇地问。

    “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不由自主地用嘲笑的口吻回答说,“有许多人满怀希望从外省到这里来,到处奔走,就是这样生活的。”

    他突然双唇颤动着急切地说了起来;他开始抱怨,开始叙述,我承认,他吸引住了我;我在他那里坐了几乎1小时。他对我讲了自己的经历,不过是很平常的经历。他是外省的医生,有公职,但是那里有人搞起了阴谋,甚至把他妻子也牵连了进去。他很自负,也很气忿;但是省里长官人选的变动有利于他的敌人;他们挖他的墙角,说他的坏话;他就丢了职位,用最后一点钱来到彼得堡申诉;在彼得堡,自然,很长时问都不睬他,后来听了他的申诉,接着便是拒绝,接着又以许诺来诱惑,接着则是严词答复,后来又让让他把什么情况写个说明,接着又拒绝接受他写的东西,要他递呈文,——总之,他已经奔走了四个多月,所有的钱都吃光了;妻子的最后几件衣服也当了,而这时又生下了孩子,而且……而且“今天呈文最终被拒绝了,而我几乎连面包也没有,一无所有,妻子刚生过孩子、我,我……”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过身去。他妻子在角落里哭泣,孩子又开始啼器。我掏出笔记本,记下一些情况,当我写完站起身的时候,他站在我面前,既害怕又好奇地望着我。

    “我记下了您的名字。”我对他说,“嗯,还有其他一些情况,如任职地点,你们省长的名字,日期,月份等等。我有一位中学同学,姓巴赫渗托夫,他有个伯父彼得·马特维那维奇·已赫穆托夫,是四等文官,现在当什么长……”

    “彼得·马特维那维奇·巴赫穆托夫!”我这位医生差不多打起颤来,惊呼道,“要知道一切几乎就取决于他呢!”

    实际上,在我这位医生的遭遇以及我无意中促成的结局中,一切都是巧合并得到了顺利解决,仿佛故意这样安排似的,完全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对这对可怜的人儿说,他们尽量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希望,我自己是个贫困的中学生(我故意夸大了自己的卑微;其实我早已中学毕业,不是中学生了)他们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马上就去瓦西里耶夫斯基岛去找我的同学巴赫穆托夫,因为我确切知道,他那四等文官的伯父是个独身者,没有孩子,对他的侄子喜欢至极,把他奉若神明,将他看做是自己家族的最后一个苗裔,因此“也许我的同学能为你们,为我做点什么,当然,是在他伯父面前……”

    “只要允许我向大人说明情况!只要能有幸进行口头说明!”他高声嚷着,像患热病那样浑身打颤,眼睛炯炯发光。他是这么说的:能有幸。我又再次表示,事情也许不会成功,一切也就将成为空话,我还补充说,如果明天上午我不到他们那儿去,那也就是说,事情完蛋了,他们就不必等了。他们一再鞠躬送我出来,几乎激动得有些精神失常。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脸上的表情,我雇了马车,立即出发去瓦西里耶夫斯基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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