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十七)(3)
时间:2012-01-04 作者:海岩 点击:次
铁军不说话,只是往前走。安心又追了两步,笑着问:“想我了是吗,还是怕我想孩子了?你也真是。哎,今天下午到底是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铁军猛然站住,他盯着安心,恶毒地冷笑着,说:“你在这儿,到底有多少男人总给你打电话,嗯?” 安心以为他又犯了小心眼儿呢,铁军一向有这毛病的。以前连潘队长对安心好他也会酸酸的,说老潘老这么关心你怎么也不怕别人议论他。为这事安心差点和他吵过架。 于是安心嗔怪他道:“在这儿谁给我打电话呀,找谁也不认识。就是今天下午我们同事说有个男的找我,我一接电话,他就给挂了,我还以为是你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说来就来啦,孩子你什么时候喂的?” 铁军不想再看安心,他看一眼安心看一眼孩子他就想哭!他转过脸去,粗声喘气,说:“找个地方,我跟你,咱们该说说清楚了!” 安心也站下来,看铁军的脸色,天黑了她看不太清。到现在她仍然以为铁军还是在生那帮警察的气呢。派出所掌戒具铐他是不对,可她和他们都是一个大单位的,她又能说什么?只能息事宁人。 她说:“你还生派出所的气哪?这不能完全怪人家……” 她哪知道铁军根本没想什么乘警和派出所的事,他脸色特别冷酷地打断安心:“你到底有没有地方,没地方上你宿舍去!” 他说完大步向前走,安心跟在他身后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先在街上吃点东西?”他不答话。安心想他真是生气了,平白无故让警察铐了那么长时间谁都会生气。所以安心不再吭声,抱着孩子随在铁军身后老老实实往她宿舍这边走。他们中间还乘了几站公共汽车。等车的时候和乘车的时候铁军都不和安心说话,孩子一直是安心抱着,他也不帮忙。安心只知道他还在生气,也不计较,见到铁军和孩子她已经很高兴了。在公共汽车上她不断地运孩子玩儿,她问孩子:我是谁呀?孩子发出简单的声音:妈妈妈妈。安心就笑:对,我是妈妈!又问:他是谁呀?她指着站在一边的铁军。孩子仍然:妈妈妈妈。安心又笑:不是,他是爸爸。爸爸,知道吗?她看见铁军头都不转一下,充耳不闻的样子。她又问儿子:那你是谁呀?孩子咧嘴笑,笑得好玩儿极了,笑得安心疼爱得不行。她说:你是继志啊,张继志,就是你,记住了吗?这时,旁边的铁军侧过头来,目光厌恶地看他们母子。安心也看他一眼,心想等到了家再慢慢哄他。 安心的宿舍离火车站不远不近,连走带坐车十来分钟就到了河边。他们走进吊脚楼,这吊脚楼铁军很久没来了,楼板还是那么吱吱咯咯地响。门也吱吱咯咯地响。一进屋便能听到对面窗下,南勐河轻缓的流水声,闻到屋里隐隐约约残留着的煤油炉的味道。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让铁军百感交集,这里毕竟有他一段乐而忘返的温馨。 屋里没什么大变,好像就多了一台十二时的小电视。安心进屋把刚刚睡着的孩子放到床上盖好。然后就打开电视,音量调小。她解释说这电视原来是潘队长家的,老播最近又买了个大的,就把这小的给她了,还能看。她对铁军说:“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铁军说:“你别做了,我不想吃。”安心还是把小煤油炉架好,上面放了一只锅子,说:“下点面吧,很快就好。这儿还有几个鸡蛋呢。”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科学节目,节目的中年女主持人正在采访一位学者模样的老年男子。铁军没看电视,他甚至没有坐下来。尽管,经过几个小时不堪回首的旅途,他已经身心俱疲,但他没有坐下来。他看一眼忙碌着支锅煮水的安心,看一眼床上刮睡的孩子,这些都和以前一样,勾勒出一副小康之家的幸福和温馨,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同。这情景让他眼眶湿润,让他留恋,让他依依不舍,让他几乎忘了这是一个天大的骗局。这骗局的残酷正是因为它太美好太动人了,所以觉醒时就有挖心剖腹般的疼痛。他想开口,想立即把断绝婚姻的决定开口说出。他想了一路,想怎么才能把话说得更狠,狠得让安心和他一样痛不欲生。 他想去关了电视,电视里那一男一女的絮叨让他神经紊乱。他马上要向安心宣布:他们的爱情、家庭、幸福、一切,全都到此为止,彻底结束!他希望此时四周完全静下来。他动手去关掉那徒做干扰的电视。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是电视里的那位女主持人嘴里蹦出的一个单词,那个单词像针一样刺了一下他疲劳的神经:“基因”!他吓了一跳,去关电视的手停在途中。他让自己安静,随即听出电视里那一男一女没错正在说什么“基因”。他们在讨论建立人类基因库的问题。世纪之未大家都在说基因这事情,时髦似的。铁军是管新闻的,他知道这是很热的话题,有人还把基因问题当作二十一世纪最受关注的科技革命呢。但此时,在他就要和安心决裂的这个时刻,他无意中看到的这个电视节目偏偏是在谈基因!这无论如何给了他一种命中注定的悲剧感。他想,这不是巧,这是命!命运把所有细节都安排好了,已穿不得他有所选择试图抗争,命运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慢慢来的。 电视的画面上,那位学者模样的男子正在侃侃而谈。他在说美国,说美国政府准备搞一个基因库,把公民的基因数据储存起来,以方便医疗和缉捕罪犯和其它社会管理。但这件事遭到很多社会团体的反对,理由是基因库侵犯了公民个人的隐私权。那位女主持人做了个辩论的模拟,假装站在美国政府的立场上,列举了建立基因库以后医疗诊断如何精确便捷,缉拿罪犯如何又准又快,还有其它好处等等;那老年学者则模拟着反对派的观点——任何好处都不能以牺牲公民个人的隐私权为代价,公民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必须有安全感,他的身体状况、疾病、个人嗜好、性取向。家族背景和遗传情况,是他个人的秘密,不应由国家或某一个组织全盘掌握。铁军呆呆地听着,安心看他那模样,一边在一只碗里打着鸡蛋一边好奇地过来想听听电视里说什么。她走近电视,借着电视发出的荧光发现铁军的脸色依然阴冷,便想找话题来调节一下气氛。于是她开口表示赞成那位学者的观点:要我说也是,隐私权其实是社会进步的产物,是一个基本的人权。尤其在中国,要求尊重个人隐私标志着公民权利的觉醒。咱们中国人就喜欢打听议论别人的私事,谁家有点什么丑事传得可快呢,马上给你公之于众,人人都有兴趣,一条巷子的人都能不干别的,光议论你了。在这样的环境里过日子你说有多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