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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第三十五节)(4)



  清冷宁静的院长室,似乎有一种安抚神经的效力,范青稞渐渐平静下来,但她仍旧捂着头,好像那里受了根深重的震荡。

  方宁,我要出院。我再也受不了,你这里是地狱,到处是人间的丑恶与凄凉,你和你的同事全力以赴做的工作,不过是杯水车薪,我没有看到过一个治好的病人,我精神高度紧张,好像充得太满的氢气球,又放在火上烤,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我宁可没有你这个朋友,永远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人间这个肮脏和无奈的角落。那样,我的心比现在要干净平稳得多,我会对人充满了希望。在你这里,我看到了人太多先天的缺陷,看到了医学的欺骗和无能。看到了正义并不一定能战胜邪恶,看到了人类也许被自己的无穷的欲望扼杀……

  沈若鱼一口气说下去,将自己住院以来积攒的忧郁和恐惧,倾泻而出。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简方宁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背对着她。

  沈若鱼走到简方宁的面前。她看到两行透明的水,在简方宁憔悴的脸庞上婉蜒。

  方宁,你哭了?为什么?因为我的话吗?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真的是承受不了这里的煎熬。请你原谅。沈若鱼抱歉地说,用一块洁净的纱布,轻轻拭着简方宁的眼睛。

  不,若鱼。你没有错。你说的都是实话,它们正是我心中想过无数次的,如果有一线可能,我也要逃离这里,但这是我的岗位,我必须在这里坚持下去。我这就给你开出院证,你马上走吧,我应该早想到这一点,再呆下去,它会让一个正常人精神崩溃的。简方宁的泪水很快干燥了,又恢复了冷静。

  方宁,对不起,我也许在这里更长久地陪着你。虽说帮不上多少忙,总多一个说话的伴啊。沈若鱼生出歉疚。

  别这么婆婆妈妈。我已经惯了,心情磨出了茧子,一般的事伤害不了我。心理学讲,软弱会孵出三只鸟——沮丧、绝望和忧愁。我的心就是鸟窝,我不断地和它们做斗争,有时我觉得自己无坚不摧。简方宁把自己的手放在沈若鱼的手里,想传达给朋友信心和力量。

  但是沈若鱼只感到她的手指很凉。

  沈若鱼渐渐地平静下来,把这些天得到的所有情况,也不管有用没用,事无巨细地向简方宁报告,以此略微减轻自己脱逃的内疚。

  方宁,别理庄羽这个女人!她有一股邪恶的魅力,别想拯救她,她是毒蛇。你就是把自己撕碎了炼成金丹,也救不了她。吸毒的人神经和我们不一样,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会像蜘蛛丝缠住你,临死也会拉个垫背的。海洛因已经把他们变成魔鬼,看起来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其实是另一种动物了。他们只有死,才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若鱼,你说的我都懂。这里不是医院,是一座祭坛。也许我们的生命都奉献了,天上也不会降下甘霖。但科学就是这样,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献身,我小的时候,读过精卫填海,我想那是一只多么傻的鸟啊。世界上真有这么蠢的动物吗?现在我就成了这种鸟,可我必须填下去,这就是我的轨道。

  两个好朋友静静地对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若鱼说,方宁,我这个戒毒医院住得冤枉。天天说白粉,却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好。是你的福分。见过它的人,不是瘾君子,就是大毒枭,再不就是戒毒医生。这三种人,都是倒霉魔。简方宁这样说着,眼睛下意识地扫了保险柜。

  沈若鱼马上捕捉到奥秘,怎么,还像宝贝似的锁得挺严实?

  那当然。要是被病人偷了去,就是犯罪啊。

  你连并肩战斗过多年的老战友也信不过?

  简方宁说,你就那么好奇?

  沈若鱼道,是啊。你刚才不是说了,除了那三种人,别人无缘一见。我是第四种人。

  简方宁说,一见之下,必定失望。纯正的海洛因和碱面没有什么区别。她说着,蹲下身,在按钮上左旋右旋,鼓捣了一阵,沉重的墨绿色铁门跳开了。

  沈若鱼叹道,森严壁垒啊。

  简方宁说,这是什么地方?不得不防。说着,拎出几个灰头上脸的小纸包,好像街上卖油炸烤鸡时奉送的调料袋。

  大名鼎鼎的海洛因就藏在如此破烂的纸里?沈若鱼惊诧不已。

  你以为毒品有非常豪华的包装?善良幼稚的人们啊。简方宁打开了一个报纸卷起的小包,一些污黄的粉未懒散地呈现出来,很无辜地看着她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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