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野有蔓草(2)

  他飞快地又打好绑腿,不是一副,而是三副绑带,还要打出两排“人”字儿,急得满头大汗,汗珠滴答滴答地往地上掉。这个骑兵通信员的“初战”就此宣告失利,他连看都没看那个煤矿工人老婆一眼,跑步撤出了“战场”。

  让另一方满头雾水,他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松下了绑腿,谁知是虚晃一枪,重又把绑腿打上,他走人了。隔壁大婶帮这女人分析说,当兵打仗,子弹不长眼,准是他的那盏矿灯被打掉了。掌子面上没有他的份儿了,只能在山坡窑场边边角角的找点杂活儿。

  从此,传闻中,曹水儿和女人鬼混总是不解绑腿的。于是让另一方不禁目瞪口呆。她们无论如何弄不明白,这个大块头“八路”装的什么疯卖的什么傻,为什么死不肯解掉绑腿呢?那就必须采取飞禽走兽及各种昆虫的奇特姿势与他相配合,岂不等于与一个异类共同繁殖后代吗?及至事情结束,农家女才恍然醒悟,这多年来的夫妻生活,只能说是假模假式应付公差罢了。一句话,我枉做女人了!

  还有一种说法,相当具有文化水平,说曹氏家族里,不知哪一辈前人《诗经》读过头了,到了曹水儿这里,虽是目不识丁,不知“诗”啊“经”的几元钱一斤,却深谙《诗经》中洋溢着的民间风情,竟以一曲曲古老恋歌为蓝本,在演绎他人生的多彩多姿。

  周代战争频繁,为了休养生息繁育人口,特别开放了仲春时节。在这段时间内,未婚男女可以自由相会调笑欢娱,以致同居私奔也并不在禁。《国风》中大量采集了有关这个节日的诗歌,读来依稀感觉得到,华夏先民们的生活质朴恬淡而又是那样快意跳脱。

  一首题为《野有蔓草》的四言诗,有过这样的描写:

  野有蔓草,

  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

  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

  与子偕臧。

  何其率真,何其生动。最后一句“与子偕臧”,据朱熹《诗集传》注释:“偕臧,言各得其所欲也。”此情此景,正是曹水儿多次与农家女“邂逅相遇”的形象写照。骑兵通信员更胜一筹的是,他并不消极等待和平时期的到来,而是在漫天烽火中,为自己勾画出一个个“野有蔓草”式的良辰美景,令他欲罢不能。

  4

  更有鼻子有眼儿的,是这样讲的——

  曹水儿战术上没有任何新的变化。今天又故技重演,拎着他那个麻布口袋上前说:“大嫂!我这里有白面,跟你讨换一点马料,玉米高粱都可以,大嫂一定愿意帮我这一个忙,是吧?”

  女主人并不回应,双手捂着脸,笑吟吟地静候着,只看男方采取下一个什么具体步骤了。曹水儿这才发现原来是个孕妇,已经是相当显眼的了,他二话不讲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他忽然记起这位大嫂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回头看见,女人倚靠在门框上,怅然若失,任凭两行泪水淌下来。

  本可以预期,作为传宗接代的有功之“臣”,孕妇在家庭的地位立刻便会大大提升。公婆会一反往常的敌视目光,而对她笑脸相迎,也肯定能够获得丈夫早已断绝了施舍的一份体贴与温存。中国农村妇女,指望实现自己的命运转折,这是唯一的一次历史机遇。

  但是,女人义无反顾地做出了相反的选择。眼看自己肚子再难遮掩,便来了一个竹筒倒豆子,她向丈夫供出了一切。

  拳打脚踢,是这种浪荡女人应该领受下来的一种起码的报应了。女人跪下来求告说,你踢我的头,踢我的太阳穴,踢我的心口,求你千万不要踢肚子。这下更是引来男人暴怒,狠命踢上去,女人披头散发满院子翻滚。

  曹水儿从没有想过,竟还有这种令他措手不及的麻缠事儿。他并不明了,对这个大肚子女人,他理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至少他还意识到,眼下不能脱身一走了事,他像一个犯有过错的调皮捣蛋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听候处置。

  女人拖着艰难的步子走近曹水儿,抓起他的一双大手,按在自己腹部。曹水儿吓得连忙要缩回手去,女人狠打他的手背一下,他才按住了,不再乱动。女人眼泪汪汪地说,这是你的亲骨亲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给你生下来,给你养大。不管走到哪里,不管走出多远,要记着来领走你的孩子!

  曹水儿口中咕咕哝哝在讲些什么,不成言语。他在算计时间,集合号随时都可能吹响,他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打转转。

  女人从背后搂抱住曹水儿,脸紧紧贴住他的脊背,如田野一般平坦而广阔的男人脊背。自己怎样受尽虐待毒打,一字也未提及。她在领略着叫不出姓名的这个男人的体温与男性气息。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