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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春天随后赶来好了(3)

  比如,通常人们开门、关门的那个部位,用手接触频繁,她认为是最不卫生的。她总是高高举起臂膀,按到房门的上沿把门推开,随后背对房门,轻轻向后蹬一下,咣当一声,房门阖上了。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人,是采取此种特别方式开门的。

  有人讽刺说,小汪的床铺简直就是“皇家禁地”,不分男女长幼,一概不许人坐她的床单。不错,这个情况完全属实。可是,从不曾发生过那样的尴尬场面,人家坐下了,她赶人家走。小汪在床边加铺了长长的一条白布,客人只管在床边坐下,过几天她便换洗一下那条布。她从没有嫌弃别人不卫生,也从没有因为自己的卫生习惯妨害了什么人,井水不犯河水,你管得着吗?

  共青团(共产主义青年团)每月交团费,小汪总是用一块白色小手帕托着钱,完了收回手帕,洗洗再用。

  团小组长火冒三丈:“汪可逾同志!你是受过候补期培养教育的,应该懂得交纳团费是一个共青团员应尽的神圣义务。这钱是太行边区政府发行的唯一合法货币,沾都不能沾你的手。你想过没有,这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

  小组长比小汪年龄更小,如此义正词严的样子来教导她,让她觉得很好笑。

  “怎么啦?您也用手帕把钱收下,不就得了!”

  5

  汪可逾还有另外一种怪毛病。已经上床休息了,发现地上两只鞋子摆得不整齐,而且是右脚鞋子在左边、左脚鞋子在右边,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她非要爬起来,把两只鞋子摆得端端正正的,才安心入睡。

  房东大门上新贴了对联,“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左右门联高矮不一,这就不说了,最糟糕的是上下联位置贴颠倒了。如果是别的人家,小汪可以绕道走,避免经过这家大门口。偏又是住户,出出进进逃不开这一副倒装对联,这不要了她的命吗!

  小汪借用别人毛笔,写了同样的一副红对联来,要帮老乡更换一下,不料房东老大爷不干。小汪耐心解释说,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个顺序是铁定的,上下联倒过来,绝对不可以!老大爷笑着说,自打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没听说过谁家贴门联,把时令四季给贴乱了。

  部队即将开拔,小汪和房东还在纠缠不休。劝解小汪没有用,不把春夏秋冬理顺了,她是不肯罢休的。军务参谋试图说服老大爷:“您家的门联,当然应该由着您老人家。问题是,上下联倒贴过来,那字里行间就变成两句骂人的话了。要不要更换一下,您自己斟量。”

  房东老大爷心服口服,换,换,换!

  旅政治部宣传科姜科长,人称“姜马克思”,给全旅干部宣讲过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根据这位学术权威论证,汪参谋的这一种“怪毛病”,俗称“平衡觉”,也不妨称之为“美感直觉”。他说:“我以严肃态度告诉你们,这是先天设定的一种强烈意识,是人类所共有的一种‘通病’。不仅小汪有,我本人也有,即使是目不识丁不知美学为何物的人,也同样会有,你们少见多怪了。”

  6

  机要室报务员第一次和汪可逾相遇,老远老远,小汪便送出了她特有的微笑,轻声轻语道一声:“你好!”

  区区小事,回她一个“你好”,各走各的路不就得了?可对报务员来讲,这无异于一场意外遭遇战,他完全陷于被动,一时张口结舌的,不知道如何来应对她的问好。

  依着农村的习俗,彼此见面总是问“吃了没有”。部队集体开饭,见面问“吃了没有”,就显得很滑稽。于是省略了互致问候,见面大呼小叫,相互拍拍肩膀头,或是当胸恭敬一拳,战友深情哥们儿义气全在其中了。不过,那一拳过来不知你是否挺得住。

  有那么一位仁兄,出了名的爱耍贫嘴。与汪参谋相遇,他有意要逗一逗她。小汪礼貌地向他问了声:“你好!”

  “你是指哪一方面?”他当即反问。

  小汪愣住了,从不会有人这样反问,只好回答说:“各方面的。”

  对方十分犯难的样子:“哎哟!那就复杂了,虽是个人问题,很多方面和国内国际形势都有紧密关联,几句话怕讲不清楚。”

  司令部机关的女同志,都有这样的亲身经历。夜色沉沉,传来女人的一声问候:“你好!”因为光线黑暗,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发自内心亲近友好的语音表明,小汪在睡梦之中,照例向别人送出她特有的那种标志性微笑。

  汪参谋竟是如此执着,仿佛永无休止地在推广着仅仅属于她一个人的这种民风习俗。曾有人问汪可逾,总是你在向别人问好,是不是也有谁主动向你道过一声“你好”?小汪默默摇头。她不好如实回应,却也不便给出否定答案,于是模棱两可地说:“应该是有的吧?”

  实际上直到她生命结束,从不曾领受过九旅战友们任何一个人的一声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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