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国度》:不可交涉的白人主权(2)
2022-12-12 网友提供 作者:Enlightening 点击:次
随着桑德拉的社会关系在不同的场合下的展开,观众会慢慢意识到,让桑德拉如此抵触猎人们进入她对土地的并不是或至少不仅仅是对“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一资产阶级宪法原则的认同,而是在猎人们出现之前那些早已对她构成入侵的负面感受:失去母亲后未能疏解的哀伤、对自己本应得的尊重远未被兑现的不甘,以及对于改变他者处境深沉的无力感——这些情感非但不是某种教条式的个体信念,而且有着高度的社会性。它们是如何产生的,更准确来说是如何被强加于个体身上的——对于生活在“上帝的国度”的任何一个少数族裔女性来说恐怕都不需要额外的说明。 桑德拉课上的一名女生出于信任告诉她,另一名男教授曾让她“为他涂抹润肤露”,她虽然感到不适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正当桑德拉直面这位同事(后来桑德拉发现他和猎人们认识并维持了良好的关系)、欲对他对不当行为问责并告诉这个女生“有权利感到愤怒,不要为不是自己的错误惩罚自己”时,学生对桑德拉未能如约保守这一秘密表示了失望。 桑德拉在工作中的经历是美国保守州乃至其他任何白人占绝大多数人口的地区的大学校园的真实写照:白人男性在教职工中占有绝对的话语权,每当有少数族裔或多少对自身白人特权有所反省的教授提出应当将“多元性”(diversity)纳入招生或招聘的标准中时,迎来的是白人教授们的集体沉默和不屑(吴珊卓主演的Netflix短剧《英文系主任》亦有涉及),他们将其贬低为身份政治的“配额”。其中一位白人女性同事曾表示过对桑德拉的包容性提议的支持,但到最终投票确定三位候选人(无一例外全是白人)时,她依然和其他教授保持了一致,导演通过一个对其低头盯着桌子的特写镜头微妙地表现了亲进步派的白人是如何在某些真正重要的时刻依然选择成为维护白人特权的共谋。 桑德拉和猎人的冲突不断升级直到杀戮发生,但是其间并非没有缓和,也正是和解的假象让《上帝的国度》的非裔悲观主义显得更加决绝。在桑德拉跟踪猎人兄弟中的哥哥至他参加礼拜的教堂时,两人关于各自母亲敞开心扉的交谈让观众觉得冲突已经得到化解,但当桑德拉在性骚扰学生的同事家门口再次直面与之交好的猎人兄弟时,她无法忍受猎人弟弟对她的言语骚扰而扇了他一巴掌,并警告他如果他再这么做,自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在回家洗浴后,她发现自己的爱犬陈尸山谷的雪地。在当天晚上,她带着手枪来到猎人兄弟所在的酒吧门口,在一番内心挣扎之后,桑德拉最终把枪放回了口袋,她回到房屋后的山涧,埋葬自己的爱犬。然而,酒醉后的猎人们带着一群混混来到桑德拉的家门口,用一把火烧了她的房屋,桑德拉珍藏的与母亲和祖先的合照一并被焚毁,这一情节暗示并具象化了白人奴役黑人和印第安人的黑暗历史。再一次,尽管猎人兄弟的哥哥反对放火,但他终究没能阻止鲁莽且残酷的弟弟。 “过去并未死亡,过去甚至从未过去”“上帝的国度”指的正是白人主权的不可交涉性,猎人们之所以侵犯桑德拉的土地并在交涉后得寸进尺,是因为他们从根本上认定这片土地不属于她,而自己可以随时假借“上帝”之名宣告自身作为白人对土地的主权和对其他族裔的优势和统治地位,这种统治可以是野蛮的,也可以以“文明”的形式出现,桑德拉在山谷和学院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其证明。从两百年前的奴隶制,到半个世纪前的种族隔离,再到如今的警察暴力和白人至上的本土恐怖主义,不可交涉的白人主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用不同的方式巩固自身。 终于,在“第七天”的字幕出现后,镜头跟随猎人们的足迹停止在他们的家门口,不久后,桑德拉从画面的右侧出现,她扛着一把猎枪径直走进猎人的平房,在绝望的求饶声和几声清脆的枪响后,双眼无神的桑德拉走出房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开一罐啤酒。 和最近几年已成趋势的女性复仇电影——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前程似锦的女孩》高调而华丽的尾声相比,《上帝的国度》对复仇的处理显得出奇冷静,这种冷静通往了一种与“复仇快感”不尽相同的情感效果——它重新编码了恐惧,那些对于生活在美国的少数族裔女性来说没有一日能够置之不理的恐惧,以及她们所有未能化解的忧伤和势不可挡的暴怒(rage而非anger),是向来肆无忌惮的白人社会一手造成的。 同在今年圣丹斯上映的《导师》的故事背景也发生在大学校园,三名黑人女性(分别是大学新生、辅导员和教授)试图在一所以白人占绝对多数的大学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这座校园因清教时期白人的罪行而被诅咒,最终三位主角以各自的方式离开了那里,这两部影片都延续了《逃出绝命镇》上映以来黑人恐怖电影的悲观主义趋势。 《上帝的国度》可以选择另一个结局——失去房屋的桑德拉或许没有扛起猎枪,而是选择离开山谷和校园,但导演没有这么做。现在,它足够有力地向所有观众传递这样一条简洁明了的信息:无论在何种意义上,应该感到恐惧的是白人,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哪里都不会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