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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当你打开那扇窗【影评大赛一等奖】

  谭之湄,女,重庆人,本科就读南京大学英文系,现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摄影与制作专业。

《囚》:当你打开那扇窗【影评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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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监控中,一个身着病号服的中年男人在幽闭的病房中来回踱步,只有左下角飞速变幻的计数器佐证着眼前这一幕的真实性——跟随着病人漫无目的脚步,观众的视点在这漫长的安静的一分钟里也开始有一些涣散,正当他们琢磨着导演的意图,等待着下一个镜头的出现时,环境音的淡入暂且打破了这僵局,“哦,一些精神病院的日常”——你这样想着,于是开始放松警惕,觉得眼前的场景和那些恐怖电影里看到的也没有两样,但紧接着一声男人的哀嚎突然打破了眼下的平静,护士迅速报备“一级”情况,结伴前往病房查看情况——马莉借此狡猾地转场,将人带入了一片黑暗,于是刚刚调动起来的视觉感官暂时被蒙上,观众的听觉通道由此开启:脚步声、打斗声、男人歇斯底里的怒骂声交织在了一起,闹剧最终在医疗用具和托盘的摩擦声中得以平息,你甚至可以想象在黑暗的尽头护士正拿着针管以45度倾斜角向患者体内缓缓注射镇定剂,是的,导演正在用这个长达两分半的开场提醒着你:此时此刻,你正置身于精神病医院。

  以上是马莉耗时一年半所拍摄的精神病相关题材纪录片《囚》的开场,它假借监控这一“权力之眼”,引领观众直抵精神病院内部,但这样特殊的俯视视角马莉在全片中只使用了两次:一次是开头这里,另一次是站在医生视点拍摄他们监控患者的工作日常,除此之外,影片的绝大多数视角都是在平视甚至是仰视中展开的。

  利用监控这一媒介来为精神病院笼罩上一层恐怖阴郁的他者气息似乎是大多数相关题材的影视作品所难以打破的窠臼,但是《囚》的开场只是马莉和观众开的一个玩笑:她以这样一种看似猎奇和娱乐化的观看方式邀请观众进入眼前的“景观”,但随后却又打破了这一惯常的精神病影像叙事方式——在接下来的285分钟里,她并没有任何一丝想象或傲慢投掷到拍摄对象身上,而是将讲述权完全地归还给了这群长期以来“被失语的人们”。

  对于这样的特殊题材,拍摄者以怎样的角度切入往往是非常重要的议题。马莉在最开始的三个月时间里并没有着急拍摄,而是反复跟患者阐述自己进入病区的用意,让他们明白自己有拒绝拍摄的权利——这首先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其次再是导演与拍摄者的关系。马莉说,她拍的是人,这是她和福柯、其他涉及这个题材的导演和作者不同的地方,在她的片子里,他们不是隐喻,也不是标签。因此,相比于带有权力意味的“凝视”或是“观看”,我更愿意用“注视”去形容马莉与被摄对象们的关系。

  影片的大多数镜头都是固定机位加上平视视角,冷静而克制。值得一提的是,在某几处与患者交谈的过程中,马莉也采用了仰拍的方式——不过我想这里的镜头设计更多是从实际的拍摄层面来考虑的,在这样几处相对私密的谈话中,导演或许为了避免相机对于拍摄对象的干扰,于是有意选择将机器置放于较低机位,保证对谈者的注意力不被分散,从而让整场对话在相对自然和安全的环境中发生。也正因如此,我们能够在她的带领下像幽灵一样自由地游走穿梭在各个病房中,听不同的患者唠嗑,抱怨家长里短,讲述童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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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创作层面来看,《囚》从视听语言到结构布局带有着一些多幕剧色彩。例如影片第11分钟李祥玉夫妻俩在病房内的那场对话就尤为精彩:固定镜头加上对称式的构图让空间呈现出了一种肃穆之感,先是空镜,接着两人入画、坐定,随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犹如公堂对峙一般悉数对各自有利的证词,此时镜头或者说马莉(亦或是观众)便自然地充当起了“法官”这一角色,中途丈夫离场走向窗边,于是妻子将目光转向镜头展开一段“独角戏”,诉说自己内心的苦衷与生活的不易。整段争执的高潮在妻子对李祥玉的两句咆哮中爆发而出:“那是扯”“那是你不正常的思维”。妻子说完便迅速出画,望向妻子离开的背影,李祥玉在原地错愕了数秒,随后也离开了房间——整个过程充满了一种罗伊安德森式的诙谐和荒诞感。

  高度凝练和集中的矛盾在短短7分钟左右的时间内不断推进,并由于发生在固定有限的场景之内而使其具有了一种舞台性。马莉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没有贪心地使用过多运动拍摄技法或是频繁切换景别,稳定的镜头捍卫着一种空间内部的秩序和庄严,同时也将观看地权力留给了观众。这样一种在空间内部相对稳定的观看视角也符合贝拉·巴拉兹在《电影美学》中提到的有关戏剧形式的三个基本原则,即观众可以始终看到演出中的整个场面;观众总是从固定不变的距离去看舞台;观众的视角是不变的。影片第二幕的开场,马莉在拍摄病人与专家对话时设计的镜头也极具策略。她先是使用了几组关系镜头和正反打给观众营造了一种相对私密和安全的氛围:房间窗明几净,医生循循善诱,但紧接着一个全景给到病房另一侧,这时候观众才恍然大悟原来房间里还有另外几位见习医生——一种被凝视与客体化的压抑之感顿时涌上心头,这让此刻正继续发生在房间内部的对话带有了某种虚伪的展演性质。一边是面对傅某想要出院的诉求表达充分的理解,一边是在傅某离开房间后向同事苦笑着表达对此类躁狂患者的无奈——观众紧密地跟随着马莉的镜头由“舞台”来到了“后场”,相对完整地见证了医生的角色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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