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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灵(第一卷 第六章)(2)



    房后是一片荒凉的.杂草丛生的大花园.这花园一直伸延到村外,消失在野地里.好象为这座大村子增添生气的只有这花园,只有它的荒凉美堪称美景.树木葱郁地舒展着,树冠接树冠,形成了一些不规则的叶的穹隆,象朵朵绿云堆积在天际.一棵白桦,树冠被风暴或雷雨摧残了,那高大的白色树干耸立在这片绿云之上,滚圆滚圆的,似一根规整的发光的大理石圆柱;它那尖尖的斜茬在雪白的树梢上,黑忽忽的,象一只黑色的鸟儿或一顶帽子.啤酒花在下边缠完了花楸.接骨木和榛丛以后,爬过木栅栏的顶端,又继续向上爬到了那棵折了顶的白桦的半中腰.攀到半中腰之后,就从那里垂下来再向别的树梢抓去,或者把纤细柔韧的须尖卷成一个个小圈儿在空中轻轻飘荡.茂密的绿叶有些地方没有合拢.在阳光照耀下,有些没有合拢的地方便黑漆漆的,象一个深洞.洞里全是浓密的阴影,隐隐约约地显现着:一些倒塌的栏杆,一条小径,一个摇摇欲坠的凉亭,一棵老柳树的满是窟窿的树干,一丛苍白的灌木(它那虬结在一起窒息得快死的枝叶从老柳树干后边伸展出来,象浓密的猪鬃似的);另外,一条细嫩的槭树枝从旁伸过来一些爪形绿叶,一缕阳光不知怎么竟钻进去,落到了其中一片叶子上,给这片叶子涂上一层透明的火红的颜色,在这片浓密的暗影里发着奇异的光彩.一旁,在花园的紧边儿上,有几棵挺拔的白杨,比别的树全高,把几个很大的乌鸦窝捧在那摇晃着的树梢上.白杨上有的树枝已断,但是还没有掉下来,尚带着枯叶悬在那里.一句话,一切都是美的,无论艺术或自然单独都是想不出来的,只有这二者结合起来,只有在繁杂的而且往往是徒劳的人类劳动之上再由自然加以最后的装饰,使笨重的线条变得灵巧一些,补上那捉襟见肘的破绽(这破绽显露着未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原样),抹掉斧凿痕迹,使那些在冷漠的匀称和整洁中创造出的一切获得暖意,才能产生这样的美.

    我们的主人公拐过一两个弯儿,终于来到主人住宅跟前,此时这房子显得越加惨淡了.院墙和大门的木头上已长满了绿苔.院里挤满了各种房舍,有仓房,有下房,有冰窖,看样子也全摇摇欲坠了,这些房舍的近旁左右两边都有大门,那是通往别的院的.一切都说明原来这里的家业规模曾经是庞大的,然而目前的景象却是一派惨淡.看不到足以使这幅画面活跃起来的任何迹象,既没有敞开的房门,也没有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人看不到居家过日子的朝气勃勃的忙碌和操劳!还有正面大门是开着的,那也是因为有个乡下人赶着一辆用席子蒙着的满载货物的马车进了院(这个乡下人好象是有意来给这个一片死寂的地方增添一点儿生气似的),不然连这两声门也是紧紧关着的,因为铁门鼻儿上挂着一把大锁头嘛.不一会儿奇奇科夫便看见一座房舍旁边出现了一个人同赶车的乡下人吵起嘴来.他看了好长时间也无法断定那人是男是女.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很似一件女人的长罩衫;头上戴的是农村仆妇常戴的那种尖顶帽子;奇奇科夫只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象女人."对,这是个婆娘!"奇奇科夫心里想道,然后又转了念头:"噢,不对!"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最后断定说:"是个婆娘!当然是,"那人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他.好象她家来客人是件稀奇的事,由于她不仅打量了他,还打量了马匹和谢利凡,而且把马匹一直从头打量到尾.根据她腰上挂的一串钥匙和骂那个乡下人所用的相当脏的字眼,奇奇科夫判断此人准是个管家婆.

    "喂,老妈妈,老爷呢?"他跳下马车说.

    "没在家,"管家婆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等一小会,又问道:"您找他干什么?"

    "有事."

    "进屋吧!"管家婆说着,就转过身去,把背对着他,那后背沾满了面粉,下摆上撕了一个大口子.

    奇奇科夫走进宽敞而昏暗的弄堂,感到象置身冰窖一样寒气袭人.他从穿堂走进一间屋子,这屋子也同样是昏暗的,只有屋门下部的一个大裂缝透进一点点光线算是使这间屋子有了比较微弱的光亮.他开了这扇门,才最后走到了亮的地方,眼前的景象杂乱得使他感到震惊.看样子这家人好象是准备刷地板,暂时把全部家具都扔到这里来了.一张桌子上竟然放了一把破椅子,破椅子旁边放了一架座钟,钟摆早已停止摆动,蜘蛛已在上边结了网.桌旁,侧面靠墙倚着一个柜橱,里面摆着古式银器,几只长颈玻璃瓶和中国瓷器.一张老式螺钿写字台有些地方贝壳薄片已经脱落,只留下一些露着黄色胶渍的小槽.那写字台上摆的东西五花八门:一摞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面压着一个已经发绿了的.卵形把手的大理石镇纸,一本红裁口皮封面的古书,一个从圈椅上掉下来的扶手,一个已经干枯了的榛子大小的柠檬,一只装着什么液体.里面浮着三只苍蝇.上面盖着个信封的高脚杯,一片不知从哪儿拾来的破布,一块封蜡,两支满是墨水斑渍.干得象得了肺病似的鹅毛笔,一根已完全霉黄了的牙签或许是这家主人曾在法国人一八一二年入侵莫斯科以前用它剔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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