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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第二十五节)(3)



  林则徐说,那你就如实道来,苏禄国人是怎样种这毒物的。我虽力主严禁鸦片,但只知它生于罂粟,荼毒甚广,还真不知它本质何去何来,究竟怎样一个根底?今天倒要听你说个分明。

  张元龙说那苏禄国的人,国俗裸葬,死者浑身上下,一根布丝都不挂。这样节省地方,一亩大的土地,层层叠叠骨骨交错,可以埋下上百个家族的人。一代代传下去,几百年之后,土地被骨髓浸得肥沃无比。

  罂粟就在这种墓地繁衍而出。播种的时候,先在地上挖一个深约数丈的大坑,把坑底夯得坚硬无比,四周也砸得铜墙铁壁一般。再把掘出来的土,用石杆捣得极细,再用丝筛细细滤过,放在太阳底下,晒得烟尘一般干燥细腻。这时,在大坑中铺上一层上等的石灰,再撒上一层灰土,然后铺上一层罂粟花瓣为种子,再加上一道糯米粥。上面再敷以芦苇席子,席子上面再盖毡,毡子上面再压以木板,木板上再镇以重石……这样自春到夏,自夏到秋,罂粟花就算是长成了。它吸了数百年间的陈人膏血,以人的精神魂魄凝聚而成,所以价钱比金子还要昂贵。我是自打看到罂粟花的本来面目以后,便发誓死也不沾染它了……

  林则徐听完了这段关于罂粟的栽培史,很难说他是信还是不信,但他在很多场合,无数次地给人讲过这段故事。以他的见多识广,博学多闻,该是不相信这种海外奇谭的。也许是他戒烟心切,觉得对于无妄校厚,与其苦口婆心地讲道理还无人警醒,不妨把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讲给大家听,能吓住几个是几个。在这方面,我看林则徐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只要动机和效果都是好的,手段也就不在乎了。

  我是在搜集古代戒烟偏方的时候,看到这段往事。林则徐是一员销烟的骁将,但他的戒烟方,实在不敢恭维。他先是发明了忌暖丸,补正丸,四物饮,瓜汁饮……药放不显,后来又以“十全大补汤”为主,加上鸦片烟灰戒烟。这实际上是一种渐缓渐撤的姑息保守治疗法。林则徐写道:“本汤瘾发时服之。初甚委顿,渐服渐愈。两月后复初。书其方,以告天下之能悔者。”

  以低含量的鸦片替代高含量的鸦片,需要服药者高度的配合。稍有不慎,戒毒者就以这种汤,代替了鸦片烟。只不过每日的需要量,更大而已,成了“汤瘾”。

  后来,可能林则徐也发现了这方子的局限,又请教了著名的老中医,研制出了一种有18味药的新型戒毒方剂。他上书朝廷,力荐推行此药,命名为“林18”。

  我们用现代的科学手段,分析验证了“林18”,证明它确有清热解毒、滋补强身、扶正法邪、调理阴阳的种种功效。但它的成分里,依旧含有鸦片。只不过比那种改良的十全大补汤,量要少一点。

  林则徐销了一辈子的烟,但在他所研制的戒烟方剂里,始终含有鸦片。这是他的悲剧,一个绕不出的怪圈。他只会用逐渐减量的办怯戒毒,用另一种含有鸦片的药剂,来解除对鸦片的依赖。殊不知,量少了,不管用,量多了,又形成新的依赖。

  过了100年,事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旧中国20世纪30年代,禁烟委员会假装病人,在南京市场买了15种戒烟药品,送到内政部卫生署做了个化验,你猜怎么着?

  沈若鱼不理蔡冠雄,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嗨,结果是金鸡牌济生堂卫生药露,飞雷牌蔡制自由戒烟平安药水,美商三德洋行威利糖,以及各种戒烟丸、生命丸、益气丸统共12种戒烟药内,都含有可卡因、鸦片、吗啡等毒品。以毒戒毒,药品即是毒品,方死方生,何日才能根绝毒患!

  蔡冠雄长叹气。

  年轻人的忧郁毕竟短暂,很快他就转了话题。

  罂粟其实是一种很美丽的花。不能因为它含有某种生物碱,人类滥用,就肆意丑化它。这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罂粟绝不是长在死人骨头上的,而是像婴儿一样挑剔柔弱的植物。它活得挺娇贵,阳光要充足,空气要流通,周围不得有杂草,还得活水滋润……像张元龙说的那种法子,罂粟绝对成活不了,只能铸出建筑材料。

  我看见过罂粟花。茎是灰绿色的,有一种阴暗的强韧。花朵硕大,朝天收拢,每一朵都像承接天露的玉碗。它还有一个凄美的名字,名叫虞美人。

  虞美人谢了以后,留下一个青青的葫芦似的果实。大的像拳头,小的也如鸡蛋一般。这时候,就可以开始收获有毒的汁液,这种活儿,通常需要两个有经验的种植农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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