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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第二十一节)(2)



  大伙在一起处了几天,也有感情了。就说,别退学了,凑合着上吧,没准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你将来还是名医!

  这么着,大部分人坚持学下来了。中间,我爹病死了,我没掉泪,也没回家看。我觉得我爹是叫我给害死的,我用我爹的药丸子,换了我的医书,太自私了。我没脸回,只有更好地学习,日后让我妈过上好日子,让我妈把我爹没享上的福一块享了,我才不在活一世。毕业了,我还是优秀学生呢,学校奖我一套听诊器,最便宜的那种。

  毕业就是失业。我们甚至连失业这个词,也没资格说。因为人家原本就没说有“业”等着我们。我妈说,快回来吧,虽说没人牵着毛驴请你去瞧病,只要你能劁猪,走南闯北的,芝麻油浇的面条也能吃上。想了半宿,我还是不能回家。我不能做个劁猪匠,要做个真正给人看病的医生。我已经学出来了,虽说校方原来答应的文凭,不作数了,可我多少还是学到了点真本事。

  我漫无目的地在乡间流浪。没人相信我能治病。我沿着河边走,希望能碰上一个人恰好淹死,腹涨如鼓,两眼翻白,呼吸停止。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没救了。我轻轻地走过去,说一声,请让我试试吧。一定没人看得起我,可我一点不在乎,轻轻地控去那人腹腔的积水,在众人不信任的目光里,开始轻轻地作人工呼吸。然后突然扬起臂膀,猛地捶击病人的心脏……在大家惊诧的目光里,那人顿时苏醒过来,抱住我的腿,说,救命恩人啊……我就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轻轻地走向远方。但是被人们紧紧地拉住了……

  我这样想着,紧张地看着水面,但是,除了瘌蛤蟆鼓起的死水泡,什么也看不到。这些年北方大旱,要找到一条平日能淹死人的河,也不容易。

  到了一个村子里,我对人说,你们这里有病人吗?他们说,有啊。你要干嘛?我说我是医生。大家就都笑了,说你是个病人吧?要不就是要饭的?我这才知道,一个人光有医术,绝成不了医生。他首先得有病人,还得有药,有信誉,有一个固定的干净地方,那就是医院。

  我一边给人打工,一边流浪,到了城市。我挣了第一笔钱,你猜我到哪儿去了?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思,我没有去公园,也没有去商场,我到了一家最大的医院,排队挂号。

  轮到我了。窗口里的护士说,哪科?

  我说,哪个科的号,你都给我来一张。

  护士冷笑着问,妇产科的号也要啊?

  我说,要。

  妇产科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一个真正的医生眼里,男人女人都是几根骨头串着一堆肉,没啥秘密。

  护士又问,挂什么号啊?

  我问,号还不一样啊?

  她说,教授的号,十块钱一张。副教授的号,五块钱一张。还有主治医师、医师……怎么样,也一样来一张吧?

  我只好说,我挂不起那么多的号,你就给我一个科挑一种吧。

  我攥着一大把挂号单,百感交集。我心里叫着,爹,您活着的时候,不孝儿子,没领您看过一次病。今天,儿子带您看病来了,把您身上所有的毛病,都原原本本跟医生学说一遍,然后带着医生给您开的药方,到您坟上烧了……

  我上学的医校,根本就没让我们实习过。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医院,还是这么大这么豪华的医院,一下子就把我震住了,后来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我前生前世一定到过这地方,心里就亲切。立马决定,我这一辈子,就穿定白色的衣服。我喜欢这种味道,别地儿哪怕四季开鲜花充满了仙气,我也不去……

  可惜给爹瞧病的事,没如愿。哪个科的医生都说,病人不来,没法看。我就把我爹的病学说了一遍,医生的诊断和我自己想的差不多。在学校的日子里,我把我爹的症状想过千百遍了,这所最先进的医院,给了我证明。

  我在妇产科的门口转了又转。挂号的那个护士坏,她把最贵的专家门诊挂在了这个科。妇产科的玻璃门上,红字写着“男士谢绝入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地坐在候诊室门外的长椅上。我很想见一位真正的医学教授,哪怕她是妇产科的。所有挂了号的人,都看完病走了,原来乱哄哄的候诊室一下子变得很空。一位头发雪白的大妈,走出来,对分号台的护士说,有一个挂了我的号的病人,怎么还没有来?分诊护士说,她也许看您正忙着,就到别的地方去了。病人就是这样,她来看病,可是看着看着,就不知看到哪里去了。她们老埋怨医生忙,自己比医生还忙!护士用她手里的小喇叭,反复叫着一个号码。那个号码就在我的手心里攥得发粘,我却没有勇气站起来。老教授说,她到这会儿还没有来,一定是有急事。若是以后她拿着这个号来了,还有效,千万别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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