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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探博斯普鲁斯(3)



    来到鲁梅利堡垒渡船站时,母亲会指着一条卵石路,和如今坐落着一家小咖啡屋的一段人行道,“从前这里有一栋木造雅骊,”她会说道,“我还小的时候,你外祖父带我们到这里过暑假。”这栋被我想成老旧、废弃、诡异的夏日别墅,在我心里总是跟我听到的第一个关于它的故事联系在一起:屋主住在底层,是某帕夏的女儿,1930年代中期,我母亲在此避暑期间,屋主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遭窃贼杀害。母亲见这黑色故事让我如此震惊,便指给我看别墅遗址的船库废墟,改说另一个故事:她面带哀愁的笑容追述往事,说当时外祖父不满外祖母做的炖秋葵,一气之下把锅子扔到窗外,掉进深邃湍急的博斯普鲁斯海里。

    伊斯亭耶有另一栋雅骊别墅,俯瞰船库,是某个远亲的住家,也是母亲与父亲不合时的去处,但就我记忆所及,这栋别墅后来也成了废屋。在我的童年时代,这些博斯普鲁斯别墅对于新富阶级以及逐渐增多的中产阶级来说毫无魅力可言。老宅邸难以抵御北风与寒冬:由于坐落在海边,要使屋内温暖,既不容易且花费庞大。共和国时代的有钱人不像奥斯曼帕夏一样有权势,而且他们觉得坐在塔克西姆周围地区的公寓里远眺博斯普鲁斯比较西化,因此现已衰败且家道中落的奥斯曼世家——陷入贫困的帕夏子孙,希萨尔这些人的亲属——找不到人接收他们位于博斯普鲁斯的雅骊老宅。因此我的整个童年时代,一直到1970年代,在城市扩展的同时,雅骊别墅和宅邸若非陷入帕夏子孙与住在苏丹后宫的疯狂妻妾之间的遗产纠纷,便是隔成几间公寓或单房出租。油漆剥落,木头因湿冷而变黑,或被想盖现代公寓的不明人士焚为平地。1970年代末期,惟有父亲或伯父驾着“1952道奇”载我们晨游博斯普鲁斯的周日才算得上周日。奥斯曼逐渐消失的文化遗迹,无论多么令人悲痛,却未令我们裹足不前:毕竟,我们属于共和国时代的新富阶级,因此希萨尔《博斯普鲁斯文明》的最后痕迹事实上是一种安慰。看见一个伟大文明延展下去,我们感到欣慰,甚至自豪。我们总是去欸米甘的“梧桐树下”咖啡馆吃“纸包哈尔瓦”沿着款米甘或别别喀附近的海岸漫步,看往来的船只。到沿路某处,母亲会叫我们停车,下车买个花盆或两条大蓝鱼。

    随着年龄的增长,跟我父母和哥哥的这些出游开始令我厌烦而沮丧。家人间起小口角,和哥哥的竞争每每让游戏变成打架,不知足的“小家庭”开车闲逛,希望暂时逃离公寓的禁锢——这一切都在破坏我对博斯普鲁斯的爱,尽管我也没法子让自己留在家里。后来几年,当我在博斯普鲁斯路上看见其他车里坐着闹哄哄、不开心、爱拌嘴的其他家庭同样在周日出游时,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并非我和他人在生活上的共同点,而是对许多伊斯坦布尔的家庭来说,博斯普鲁斯是他们仅有的慰藉。

    它们渐渐消失:一栋接一栋烧毁的雅骊别墅,我父亲曾指给我看的捕鱼器,划着小船到一户户雅骊兜售的水果贩,母亲带我们游泳的博斯普鲁斯沿岸沙滩,在博斯普鲁斯海里游泳的乐趣,在变成花哨的餐厅之前废弃不用的渡船站。把船停靠在渡船站旁的渔夫,如今也走了,想租他们的船小游博斯普鲁斯已不可能。但对我来说,有件事始终不变:博斯普鲁斯在我们心中占据的位置。和我童年的时候一样,

    我们仍将她视为我们的健康之泉、百病之药、良善之源,支撑着这座城市以及城里所有的居民。

    “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时会想,“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随时都能漫步在博斯普鲁斯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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