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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第十节)(2)



  不管怎么说,李代桃僵也好,围魏救赵也好,进戒毒医院的费用就可凑出来了。悔之晚矣!可惜她平日同仇敌忾地和先生过日子,现在是空手套白狼。

  只得说了原委,同先生商量,要一笔活动经费。

  沈若鱼陪着笑脸说,你就权当我旅游去了一趟黑龙江外带西藏,半路上又摔断了腿。

  先生冷笑道,您干脆带着拐杖,再到新、马、泰溜达一圈。

  沈若鱼很诚恳地说,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这个请求,从今后我再不买时装了还不行啊?

  先生说,那不成!你穿得如叫花婆子,丢我的人。你疯啦,硬要去,我没辙,不能把你捆在家里。想从我手里抠出一分钱,门也没有!但愿我的经济封锁,会使你清醒起来,悬崖勒马!

  沈若鱼便把脸冻起来。先生使出浑身解数,整了一桌好菜,企图逗得沈若鱼欢心。他知道只要沈若鱼高兴起来,她的住院计划就宣布破产。

  沈若鱼明白丈夫的苦心,理智上,她知道丈夫是好意。但她不能让步,不能示弱,不能行百里半九十,让计划付诸东流。

  沈若鱼顽强地绷着脸,直到脸皮紧张得发痛,桌上的辣椒炒子鸡凝出一圈圈黄油。

  你可以在丈夫面前坚贞不屈,但没有足够的钱,你就无法从沈若鱼变成范青稞。

  沈若鱼冥恩苦想,一切都在未卜之数。

  其实办法就在手边,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忍心动用。

  干休所。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老母一个人孤单单地住在那里,和小保姆相依为命。子女们不止一次地要接她同住,都被老母谢绝。你们各家鸽笼似的,属我这儿最宽敞,只有小地方到大地方的道理,没有反过来的规矩。你们若是孝敬我,就到我这里来,要是忙,就算了。老母说。

  孩子们知道母亲是不愿让各家更添拥挤,宁可自己守着寂寞凄凉。但又寻思自己没能力,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心中惭愧,也不好意思强求。

  大家每次回去的时候,都是妻儿老少一大帮。说是回家看母亲,其实一到了家,小辈人就不由自主地懈怠下来,伸直了胳膊腿干等着吃喝,好像回到以前幼小的时候,需要母亲的呵护。闹得母亲比平日更辛劳,孩子们倒是得了休养生息的好机会。临走的时候,母亲又总是从不多的积蓄里,掏出一叠钱塞给孩子。

  大家刚开始是真心实意不要的。但母亲真的生气了,大家就只好收下。一来二去的,习惯成自然,每次不拿些钱走,倒是母亲对不起孩子们了。

  常常是孩子前脚走,老母就因操劳过度生病。待被小保姆服侍得好得差不多了,下一轮的回归又迫在眉睫。

  大姐啊,小保姆对沈若鱼说,我看你们最大的孝心,莫不如别回家来。

  因为居心叵测,沈若鱼事先没打电话。怕被老母听出破绽。这世上你谁都骗得了,可骗不了生身的母亲。

  妈,我回来了。沈若鱼过分亲热地叫道。

  回答她的是母亲的咳嗽。

  妈,您病了?怪不得我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又想不出这是为什么?原来就应在您这儿了,我给您找药。沈若鱼说着,把家里藏药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

  若鱼,我这是老毛病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回来有什么事吧,我看出你有心思。

  啊、没……事。看您就是最大的事。沈若鱼支吾,没想到老人家眼不揉沙,一下就把她的心思击穿。

  有什么事就直说,妈给你出主意。我可是有半个世纪以上的革命经验,打土豪,分田地,游击战麻雀战……面容皱缩得核桃一般的老人,依然充满指点江山的豪迈。

  妈妈呀,您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我是小革命遇到了老问题。您就好好一边歇着吧。

  然后就聊家常。再然后就包饺子。

  分手的时间终于到来。

  妈又从一个手绢里掏出钱来,布施她的儿女。她能给他们的钱越来越少了,只凭微薄积蓄的存款利息,要维护旧有的体面已很艰难。但她一定要给子女们一点钱,母亲用它维持着最后的关怀与尊严。

  给钱的场合一般是在走廊里。光线昏暗,音波传导不畅。母亲把带着体温的钱塞给孩子,孩子假意推让着。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彼此已经演化成一种仪式。两三个回合以后,孩子就默默地收下钱,留下母亲在漫长的孤独里想象,这些钱,将给她的儿孙带来多少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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