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全文在线阅读)> 中部第十二章
正月初六,秉昆刚到“和顺楼”,还没来得及换西服,国庆他姐便向 他报告,有位顾客要求见他一面。 对方是邵敬文。 邵敬文说门口的告示他看到了,中午他要带几位客人来吃饭,而且 只能打白条。他说起先不想来“和顺楼”,是客人们提出要来这里,因为 这里离文化馆近,而且是曲艺家开的,人家是冲着“曲艺”二字来的。 “人家提出要来这里,我作为主人没理由不满足。我可是通过好几 位朋友的介绍认识人家的。南方做羽绒服的父子俩,原先是养鸭的农 民,后来不养鸭了,办起了羽绒服厂,逐渐有经济实力了,想在咱们北方 拓展市场,有意租下我们文化馆的一层楼。如果谈成了,我这个馆长今 后几年就好当了。” 秉昆一听“南方”和“拓展市场”之类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但 一见邵敬文那英雄气短的样子,顿时又心软了。 邵敬文接着说:“文化馆账上已经没钱了,市里的拨款还不够开半年 工资,我当馆长的不想办法不行啊!要是到别处去打白条,那也没谁肯 给我面子啊!秉昆你看这事……” 秉昆只有痛快地说:“门口那告示对你例外,只管带客人来吧,酒水 除外,想点什么菜点什么菜,算杂志社宴请老主编了,这事我做主。” 白笑川闻讯出现,说会通知几位曲艺家,中午前来助兴。 那顿饭邵敬文的客人们吃得很开心,双方在饭桌上把合同签了。 送走他们后,白笑川说:“自从’和顺楼’开业以来,就这么一次我 陪得高兴。” 秉昆说:“老邵瘦多了。” 周秉义岳母金月姬的姓名像是朝鲜族的,其实她是汉族,金月姬是 她的化名。抗战时期,她作为东三省老资历的地下工作者,主要在延边 地区组织、发动武装抗日活动,担任过几支抗日队伍的政委,化名是当 年的工作需要。实际上,她不止“金月姬” 一个化名,但这个化名用的 时间最长,从抗战时期一直用到新中国成立初。担任了省妇联领导后,她 曾想改回到真名实姓,可那么一改,许多人熟悉她的战友和同志将不知 道她是谁了。组织上说服她不妨继续用“金月姬”这一化名,她一向事 事服从组织,便答应了。她长期担任省妇联领导,除了组织部门管干部 档案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实姓。 组织部门把她归入抗日干部,但同属抗日时期的干部,她的革命资 历却要老得多。许多抗日干部的革命时间从一九三八年算起,通称“三八 式”。她却在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就参加革命,次年入党,当时 才十九岁。二十多岁时,赵尚志、杨靖宇、李兆麟、赵一曼等亲昵地称她“小 金同志”。她主要代表***满洲省委在抗联部队之间互通情报,传达指示。 老太太革命历史清白,既无污点,也无疑点。因为解放前打过仗、 负过伤,身体被折腾垮了,落下了病根,组织上完全出于照顾她,才安排 她担任了一个闲职,还是副的。就资历而言,那是相当委屈她了。 组织部门的同志当年对她说:“鉴于您的身体情况,我们考虑来考虑 去,觉得这样安排您比较合适。省妇联主席现在是副省级,如果您担任 副职,那就只能是厅级。您考虑考虑,不必勉强,有什么想法再沟通商量。” 她当即表态:“不必考虑,请组织决定吧。革命不是交易,共产党人 不应该向组织摆资格,和组织讨价还价。感谢组织对我的关怀,也多谢 同志们为我的工作费心。” 她说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假话,而是发自肺腑的真话。依她想来,丈 夫已经是副省长,自己何必再争一个副部级待遇呢?担任正职,那是要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主持工作,而自己的身体确实再难承 担重任了。何况,革命是一回事,凭一腔热血就行;领导人民大众建设 新中国是另外一回事,领导哪一行业都得尽快从外行变成内行,对于自 己能否做到这一点她信心不足,起码没有丈夫那么有信心。担任省妇联 的副主任,她自认为是可以胜任的。 除了以上很实际的考虑,她头脑中保留着那种功成身退的想法。她 这位省妇联副主任一当就是三届多,直到一九六六年。其间换了几届妇 联主任,她这位资深的副主任却从没换过。没人与她争,争不过的。一 把手资历比她浅,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对一把手都很尊重,从不 摆老资格。她对机关的同志包括普通工作人员也特别和气,与人为善,绝 不给人小鞋穿,这让她获得了极高威望和普遍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