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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5)

  王子枫说:“你这孩子,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到底带我去干什么。”

  张宁平静地说:“带您去见一个人。”

  车子下了高速后,在国道上继续开,然后又拐进更窄的路,天将黄昏时,车子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院前。小院不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青砖盖的房子,青砖垒的围墙,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一个老头正在院子里给墙角边的花草浇水,他身体瘦弱,略显佝偻,不时停下来咳嗽两声。

  张宁和王子枫下了车,张宁喊:“爷爷,我回来了。”

  老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宁子,咋也不先打个电话呢。有客人?”老头放下手里的水壶,抄着手迎了上来。

  王子枫伸出手来:“老哥,你好啊。”老头也伸出手来,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张宁平静地说:“爷爷,这是您常念叨的王子枫老师。”老头的胳膊一下子僵住了,王子枫不解地看着张宁,张宁继续说:“王老师,这是我的爷爷,张念成,不过这是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他的真名叫刘子德。”

  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王子枫僵立在当场,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张宁带进屋子里了。夕阳的余晖照进玻璃窗里,像血一样红。王子枫没有看张宁,也没看老头,死盯着眼前的茶水,喃喃地说:“这不可能,刘子德死了啊。”

  老头的嘴歪了歪,不知是哭还是笑,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汗衫,瘦削的胸膛上,有一个暗红色的伤疤,老人转过身,背后有一个同样的伤疤。

  刘子德用做梦一样的声音说:“我跟连长说,我去炸狗日的。连长摇摇头说,你到不了跟前就被人打成蜂窝了。我说不会,我假装投降,把你准备的那颗手雷给我。连长给了我,问我咋不怕死了。我说怕,可怕有鸟用,怕死就能不死了?一声响就啥也不知道了,比让小鬼子拿枪挑死强。连长说,我也不愿意让鬼子挑了啊。我说,连长,你比我勇敢,手雷就让给我吧。”

  王子枫喃喃地说:“手雷没响。”

  刘子德点点头说:“是,当时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底儿了,想死个痛快都不行,小鬼子要是发现我骗了他们,还不得把我点了天灯?听说很多弟兄被俘后不肯叛变都是这么死的。就在这时,连长也发现手雷出问题了,他一枪就把我打了个对穿。”

  王子枫抬起头看着他:“可你没死。”刘子德说:“是,等我醒过来时,一帮老乡正在往大坑里搬尸体,我喊了两声,他们发现我没死,就把我抬回村里去了。一个土大夫给我上药包扎,我竟然奇迹般活下来了。几天后,有传言说我是叛徒,是被连长正法的。我气得不行,想出去理论,可部队已经离开了,村民们半信半疑,我想追上部队,带着伤上路,结果走了几十里路,伤又复发了。那个村子的人救了我,他们没听过传言,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足足养了半年的伤,等我痊愈后,日本鬼子投降了,听说国共又打起来了。我不想打自己人,就隐姓埋名躲起来了。

  后来,解放了,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叛徒。所有人都知道我刘子德是叛徒,我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不是叛徒。所以,我就当刘子德死了,改名张念成,东走西闯,最后在这里落户,娶妻生子。本来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可我这个孙子太聪明,对我身上的伤也太好奇。他从小学起就问我,那个叛徒是不是我,最后,在他上高中时我把真相告诉了他。他告诉我,他不会让我以一个叛徒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的。”

  王子枫颤抖着站起来,深深地向刘子德鞠了一躬:“刘老哥,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想不到,我一直在污蔑一个英雄。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泣不成声。

  刘子德激动地看着他,忽然骂了一句:“去你妈的,一个学生娃子,能当兵就了不起,道个什么鸟歉啊!”一瞬间,他从一个瘦弱的老人,依稀变成了当年那个强壮霸气的刘子德。

  当天晚上,刘子德和王子枫两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边吃边哭。王子枫哭道:“老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骂你,你为啥不来找我啊?”

  刘子德哭道:“我不想找,也不敢找,如果不是我孙子找到这张照片,我说的话你能信?”

  王子枫哭得更厉害了:“我一直以为你和连长一样,都死了。”

  刘子德说:“我原本以为我能活下来是运气,后来才知道不是。前几年我咳血,儿子带我去大医院检查,那医生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说你这运气也太好了,那颗子弹穿透了你,竟然没伤到你任何重要器官,只擦伤了一点点肺部。我这才明白,以连长的枪法,要想给我个痛快,早就一枪把我的脑壳掀开了。他是想救我一命啊,他知道鬼子不会对投降的人补刀,所以不等我把那废了的手雷露出来就给了我一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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