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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中部第五章(3)


   周蓉喜滋滋地说:“给你的回信寄岀没几天我就决定了呀!兄妹俩 在同一所大学,我的感觉蛮好,我就是冲你在北大才考来的嘛!”
   秉义沉下脸道:“谈话态度认真点儿行不? ”
   周蓉见哥哥不高兴了,这才郑重解释说,她那位诗人丈夫冯化成也 平反了,已早她两个月回到北京。
   “难道你不希望我俩都在北京吗?虽然考清华我也没问题,但我的 兴趣在中文,所以就往北大考啰!哎,哥,我考到北大来你又凭什么不 高兴呢?摆得出正当理由吗? ”周蓉转守为攻了。
   她说要当中国女性的别林斯基或车尔尼雪夫斯基。
   秉义听说妹夫已经平反,又回到北京,这才替妹妹高兴起来。接着,他 想尽一番哥哥的义务,嘱咐妹妹怎样做一名优秀生。
   周蓉起初还装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听着听着,不耐烦了。她说:“学 生会干部终究也是学生。我是学生,你也是学生。你是结了婚为人夫 的学生,我是结了婚为人妇的学生,我们都是年龄大身份特殊的学生 而已。我们周家人做人做事有原则,并且是好原则。你就说咱们兄妹 俩都要继续按那原则做人做学生不就得了,何必三娘教子似的啰唆起 来没完呢? ”
   秉义被妹妹顶得愣了会儿,才说:“做人和做学生的原则是不一样 的,你的话恰恰证明你还根本不清楚这一点,也恰恰证明我对你的嘱咐 不是啰唆多余,而是很有必要。”
   周蓉也较起真来,反驳道:“哥,你的话奇怪了,大学生者,身在大 学之人也。古今中外,做好人的原则基本就那么几条,大学生只能做得 更自觉,不能反而差劲儿。难道大学生还有另外的做人原则不成? ”
   秉义又愣了愣,还想说什么。不待他说,周蓉抢着又说:“哥,我来 找你只不过是告诉你,我也是一名北大学生了。我不是来找你辩论的,不 过我认为,咱俩已经在辩论了,而且涉及了一个很值得辩论的话题。小 妹初来乍到,尚有许多事要办。今日就不奉陪了,改日再来向哥哥讨教。”
   她说完,见四周无人,对哥哥行了个屈膝礼,翩然而去。
   站在未名湖边,周秉义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一筹莫展,独自苦笑,但 内心还是挺高兴的。
   不久,他就有点儿不高兴了。中文系的学生刊物上发表了一篇“与 友人商榷”的文章,题目是《论好人与好大学生》,署名“邹小容”,别 人只当那是真名,秉义一看便知是妹妹周蓉的化名,取义于“革命军中 马前卒”邹容的名字。文章的内容,自然是引经据典批判“做人与做好 学生的原则是不一样的”的观点。
   秉义只有装作浑然不知。
   “邹小容” 一下子出了名,北大半数学生都在打听中文系的“邹小 容”是哪一个。
   一石击起千层浪——那正是中国大学生热衷讨论和辩论的时代,投 稿与读者来信雪片似的飞往中文系学生会,支持者有之,反对者也有 之,许多人希望将这一场讨论继续进行下去。
   周蓉也和秉义一样装作浑然不知,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其余 时间总喜欢泡在图书馆,仿佛那事与她毫不相干,完全可以置之度 外似的。
   她当然还是美女。甚至可以说,比几年前更美。美得越发有气质,一 种众说纷纭的屈原诗中“山鬼”般的气质。
   因为她的出现,爱上图书馆的男生多了,包括一些并不喜欢安静的 男生。
   基因遗传很奇怪,科学研究也难以自圆其说。比如周家的三个儿 女,秉义和秉昆兄弟身上各自或多或少地都有父母的性格特点。秉昆身 上父亲的性格特点多一些,爱认死理,为人处世常常一根筋,个别情况 下灵活一点儿,但也灵活不到哪儿去。秉义身上母亲的性格特点多一 些,凡事从不认死理,若能灵活一下求得一团和气,那就以和为贵,从不 放弃争取。即使不得不与小人进行难以调和的博弈、斗争,也不会得理 不让人,把对方逼到死角,而是尽量留够回旋的余地。他们的母亲靠这 种无师自通的处世经验,把街道小组长当得游刃有余,胜任而愉快,颇 获好评。周秉义明智地继承了这一优点,并发扬光大,这让他即使在“文 革”时期竟也算过得顺风顺水。遇到坎坷和陷入低谷时,还总有贵人暗 中庇护、相助,大多数人总是比较喜欢温良恭俭让的男人。
   秉义的适应性很强,秉昆次之。周蓉从骨子里天生叛逆,如果一个 时代让她感到压抑,她的表现绝不会是逐渐适应。短时间的顺从她能做 到,时间一长,她就要开始显示强烈的叛逆性格。如果遭受的压制和打 击冷酷无情,那么,她将会坚忍地抗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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