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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玉山居(第47章)(2)



  他不理她,动作飞快地抓了几件孩子的衣服,又扔了一大摞尿布在上面,然后把它们塞进箱子。

  她跑过去,把箱子踢翻。他看看箱子,又看看她,转身便走。她不知楞了多久。“哇”的一声,女儿哭起来。她追到走廊,见他已经抱着女儿到了楼梯口。细软都拽不走她,他怎么早不想到女儿可以做根绳?她既便是头牛,这绳子也能把她牵走。

  她果然被牵走了。唯恐他不牵似的,跌着爬着也要跟上去,跟着挤进车里。她刚一进车门,他便锁上了儿童保险锁。车子从车库开出去之前,她还叫喊、撕扯他的后脖领,把他衬衫领子变成绞索,他两臂马上没了力气,但车子已从车库倒退出去。一旦进入公共地界,她便撒开手。她看着棕榈树一棵棵往后退,奶油糖球般的路灯挨着树立着,一下子觉得她不能没有他。她被关在门内关得太久,关得没了用场,早就不是那个一张火车票就敢离家三千里闯荡的女毕业生了。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功用的年轻女人,拖着一个孩子,什么样的下场等在前面,这可一点也不难瞻望。

  车子开到一个纺织品集散地小镇。小镇的坏名声比它的商业效应大得多。凌晨三点多,等于其他地方的初入夜时分,人们吃了第二次夜宵,冲了三次凉,街上一片无事生非的生机。发廊门口,粉红灯光照出歪着斜着的窈窕剪影,一个个食档一会一声油腻腻的“嗞啦”声。

  伟宏转过身。她抱紧女儿,直眼相向。

  他摸摸她的头发,有默默孩子的脸蛋。他细长的眼睛柔柔地含着感激。她明白了,她无意间留他过夜,救了他,不然他现在会跟他的同伙们蹲在警察的拘留室里。

  伟宏说他必须把危险引开,以至警方不会来伤害她们母女。他从口袋掏出皮夹,从里面拿出一沓钞票。假如他不再回来,用她的现金卡把银行所有现金提出来,用那些钱哺养孩子和她自己。钱不多,但他无能为力了。孩子长大,姓赵,改个名字,随母亲的心愿改就行。

  她不知怎样已抓住了他的手。不知怎样,他的手背已成了她拭泪的帕子。她的泪怎么会为一个罪犯洒,并洒个没完?

  他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他万一逃脱,回到她身边,就把一切真话都告诉她。

  她把脸搁在他手背上想;还是假话好。这个臭名昭著的纺织品集散地是没几句真话的,但人人快活,谁也不较真。

  他叫她去不远处的酒店住下。那个酒店是附近一带的高尚去处,日本、韩国、香港人的地盘。

  她在天蒙蒙亮时居然睡着了。睡得孩子饿醒,哇哇直哭,她都睁不开眼。她把孩子放在胸前,由她吮奶,自己又靠着床头睡了过去。中午她起床时里外一新,觉得长痛短痛都过去了,现在该是她打算新生活的时候。她和孩子长长地洗了个澡,在冲浪浴的大浴盆中,她和六个月的女儿玩水玩成了同辈。过一会,她心里会跑过一个念头:好了好了,这下好了,谜散了阴影没了心病去掉了什么都好了……

  等她和女儿都是一身干净的衣裙出了门,来到太阳当空的小镇深夜,看到夜里亮着粉红灯光的窗都拉紧窗帘。她感到自己的健康和幸运。她的命运可以像窗帘后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她们太缺乏灰姑娘的信仰。她自己虽然错嫁到黑道上,毕竟也是黑道上的灰姑娘。

  她去了银行,却没有按林伟宏的嘱咐,把所有现金提出来。现金是存在她的名字下面,她看不出有提取它的必要,一共三十多万,回到老家盖栋房,做个小康寡妇,足够了。那是她的退路。老家的人不好辜负。看着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回去,多少会让他们觉得受了辜负。从她小时,他们就给她吃炒米花,煮包谷,咸茶蛋,说她大起来是要嫁贵人的。他们对于她,以炒米花、鸡蛋、夸奖、喜爱、摸一把脸拍一下头投资了那么多年,假如她孤身一人抱着个不明来历的女儿,走回他们中间,他们多少会觉得投资不慎,亏空了。

  她把提取出来的两万元钱汇给了父母,要他们买些好吃的好穿的。她明明知道父母一文钱也不会动她的,会为她积攒起来。她结婚后寄回家的钱母亲都存着,一分都舍不得花。父母是没说的。命运让她摊上了这样的好父母。

  过了两天,她又去银行,发现账户里多出五十万来。就是说,林伟宏没有遇到麻烦,或者已经从麻烦里脱身了。她还没有分析出自己对这个新情况是欣喜还是担忧,账户里又进了二十几万元。她黯然神伤:一个天天把脑袋掖在裤带上过活的男人,挣了钱先想到的就是妻子。他希望她过得一如既往,衣食无忧,就是他不在人世,他的关照依然会在,他给她的无忧无虑一直能延续到她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他是个多情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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