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的故事(第十一章)(5)
时间:2022-11-30 作者:王跃文 点击:次
舒畅却笑了,说:'这话我不爱听。我起初也难过,后来想通了,就无所谓了。什么苦命不苦命?我不说靠别人活的。他要不争气,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相干。' 朱怀镜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换了话题,说:'舒天这小伙子很不错,脑瓜子灵,手脚也勤,会有出息的。' 舒畅却说:'你也不要对舒天格外开恩,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要紧的是他得自己有本事,你也照顾不了他一辈子。托你关心,调动了他的工作,让他有个机会,就行了。' 两人又没有话说了。沉默半晌,舒畅笑道:'说点别的吧。到乡下走走,感觉怎么样?' 朱怀镜叹道:'本是去看先进典型的,却看到了农民的苦。这话却又只能私下里说。枣林那地方,历史上只怕很有名的。留下个破败的宗祠,我进去看了看,可以想见当年的繁华。可是,正像那里面戏楼上对联说的,四百八十寺,皆付劫灰,尚留得两晋衣冠,隐逸神仙。如今却是两晋衣冠都没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更不用说隐逸神仙了。' 不知舒畅是否听明白了,可朱怀镜的情绪分明感染了她。她望着朱怀镜,跟着他叹息。他又说:'我当时读到皆付劫灰四字,真是万念俱灰,无限悲凉。历史和时间太无情了,人实在是太渺小了。记得有回看电视介绍哪个名寺放生池里的乌龟,两千多岁了。我马上就想起了孔子。那乌龟可是和孔子同龄啊。孔子呢?孔陵那个土堆里是否埋着孔子的尸骨还不一定哩。可是那只乌龟,依然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这就又想起了下联的话,三万六千场,无非戏局。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日,天天都是戏局。我想这人生的戏,那两千多岁的老乌龟只怕是没兴趣看的。只有人类自己自编自演,不亦乐乎。可悲可叹又可笑。' 不曾想,舒畅听着听着,竟抹起眼泪来了。朱怀镜忙笑道:'你看你看,倒让你伤心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说着说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了。说归说,还得跟着太阳起床,随着月亮睡觉。' 舒畅长叹一声,说:'你说到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日。人都是懵里懵懂活着,真没几个人去算一算一辈子到底有多少天。可又有几个人能活到三万六千日呢?就算是三万六千日,也是昙花一现。想想你手头三万多块钱吧,水一样的,很快就流掉了。' 说得朱怀镜也背膛冰飕飕的了。'舒畅,人有时倒是懵懂一点好。有些事情,是不能去想的。'他想尽量轻松起来,因想起梅次方言很有意思,就说:'舒畅怎么讲普通话?其实梅次方言很好听的。' 舒畅说:'我自小随父母在部队里,走南闯北,只好说普通话。后来我当演员,也得讲普通话。舒瑶能当上电视台主持,多亏她的普通话。你不知道,要梅次人说普通话,比什么都难。' 朱怀镜便学了几句梅次话,学得不伦不类,好笑死了。舒畅平时不说梅次话,却也能学着讲。她便讲了几句最土的梅次话,朱怀镜听了,嘴巴张得天大。舒畅便笑得气喘。朱怀镜便问是不是骂人的话。舒畅笑道:'你也真是的,谁敢骂你朱书记?' 朱怀镜说:'舒畅,你就别叫我朱书记好不好?' 舒畅躲过他的目光,说:'那我怎么叫你?' 朱怀镜说:'你就叫我名字嘛。' 舒畅故意玩笑道:'民妇不敢。' 朱怀镜也笑了,说:'本官恕你无罪。' 舒畅微叹道:'说实话,你是吴弘的同学,我就感到天然的亲切,把你当兄长看。可是,你毕竟是地委副书记啊。' 朱怀镜说:'地委副书记也是人嘛。说真的舒畅,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其实昨天晚上,我是专门去看你的,见你门上亮着'请勿打扰'……' '哦,对不起……' 舒畅望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绞在一起使劲地捏。朱怀镜望着她,见她的额头沁着微微的汉星子。谁也不说话。没有开空调。窗户开着,却没有风。感到越来越闷热。朱怀镜心跳如鼓,不敢再呆下去了。这会儿只要听到她一声娇喘,他就会搂起这位漂亮女人。 '你晚上还有事吧。'舒畅突然说道。 朱怀镜嘴上哦了一声,像是从梦中惊回,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叹了一声,说:'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