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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上部第十九章(6)


   他的拥抱和话语使秉昆心里热乎乎的。
   秉昆苦笑道:“我都料理好了。”
   “我也料理好了,白老师也料理好了。不料理好了后顾之忧,有些事 是不能去做的。”邵敬文又说了这么几句让秉昆不解的话。
   秉昆见白笑川的桌面收拾得一无所有,甚是奇怪,问自己的师父怎 么没来上班?
   邵敬文说,白笑川出差了。
   秉昆问,到哪儿去了?何时回来?
   邵敬文严肃地说:“只许你这样问一次。我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秉昆便不再问,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发了会儿呆,起身将几页纸默默 放在邵敬文的桌面上。
   那是郭诚的诗。
   邵敬文看后,惊讶地问谁写的。
   秉昆就讲了郭诚与他父亲的亲密关系,反问可不可以在《红齿轮》 上发表。
   邵敬文说:“咱们《红齿轮》正需要这样的诗,多多益善,我和你师 父都希望能选一批这样说真相发真情的诗,出一期特刊。”
   秉昆就默默地将吕川托人捎给他的诗,全摆在邵敬文桌面上了。
   邵敬文看了几首不看了。他这才承认,自己和白笑川凑了一百元 钱,由白笑川带着去北京了,为的就是要收集些诗尽快带回来发表。
   他将秉昆拉起,大喜过望而又激动万分地说:“秉昆,你给我听好。我 不能等白老师回来,怕那时就晚了。我要现在就开始选,选好了就送印刷 n请工人们加加班,要以印日报的快速流程来印,争取后天就岀成品。你 呢,你立刻回家。你在这儿既不能替我做什么,还分散我精力。这事会有 严重后果,我和你师父都豁出去了。国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总得有人豁 岀去做点儿什么。你给我记住,这事与你毫不相干,你一概不知。明白? ”
   秉昆说:“不明白。”
   邵敬文说:“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他边说边将秉昆推出门去。秉昆 想再进入,门插上了,敲门也不理。
   秉昆回到家,找出存折交给郑娟,对她说或许有一天,自己会直接 从单位就出差了,并且可能因为工作需要较长时间回不来。
   她问:“真会有那么一天? ”
   他说:“我不确定,但今天领导打招呼了,咱俩都做好思想准备吧。你 要善用存折上的钱,尽量花的时间长一点儿。”
   她点头。
   他就坐下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她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写。他将所有自己视为朋友的人的姓名及住 址都写在纸上,包括老太太和蔡晓光。当然,他也写上了父亲与哥哥的 通信地址,但没写吕川、邵敬文和白笑川的联系方式。依他想来,如果 那一天猝不及防地到了,吕川他们三人也就联系不上了。
   秉昆起身交给郑娟那页纸时又说:“保存好。我的这些朋友和亲人,也 将是你的朋友和亲人。”
   她接过那页纸,低头无声地哭了。
  他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他已经很久不曾对她有过温柔举动了,感 觉她的身子在自己怀里微微发抖,感觉自己真是要出远门的丈夫,而她 也真是他挚爱的妻子。这时,他才忽然理解了邵敬文那句话:“不料理好 了后顾之忧,有些事是不能去做的。”尽管他还不清楚自己将会做什么事。
  他说:“今晚别走行吗? ”
  她偎在他怀里点点头。
  那夜月光大好,为了便于照顾里屋的亲人,他俩没将窗帘拉上。皎 洁的月光洒满一炕,两个孩子、一个盲少年和一个植物人母亲躺成一 排,都直溜溜地睡着,看上去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幸福” 一词。
  秉昆和郑娟睡在外屋。为了享受那月光,他俩也没将外屋的窗帘拉 上。但这是他俩共同的借口,其实都是为了在不开灯的情况之下也能看 清对方的脸。
  月光体恤地成全了他俩的愿望。
  他们享受的不仅是月光,还有对?方。然而并无性事发生,都没那种 心情,郑娟也说她不在安全期。
  秉昆家发生的不幸,加上郑娟不在安全期这一无法逾越的现实,使 两个对彼此身体朝思暮想的人,那时的爱只能体现为“精神至上”—— 尽管他们紧贴着的身体,都是一丝未挂彻底而纯粹的身体。
  四月七日那天,一批样刊带着墨香由印刷厂送到了甲三号。邵敬文 不知何故没在班上,秉昆一人帮着把样刊一包包搬到编辑部摆放好。他 独自当班无事可做,索性拆了一包楼上楼下分送起来。
  第二天,邵敬文还是没上班。
  甲三号的气氛很不对劲儿,人们打照面时目光恍惚,似乎都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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