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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上部第十四章(5)


   郝冬梅同样难避滋扰。一些知青结伴出现在她所在的生产队里,多 数是男知青。他们比女知青坦率多了,逢人便声明就是想见郝冬梅一 面,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此日见不到,过几天还来。只要见到了,绝不 纠缠,更不会提出什么无理请求,保证人人掉头就走。
   若不是那些厚脸皮的男知青非要见她,冬梅还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突 然名声大噪。若不是她及时阻止,队里就会召集民兵对那些无理取闹的 男知青进行驱逐了。她到底颇有应对能力,集体接见了他们,说了些祝 福他们爱情美满的话,他们才皆大欢喜地散去。
   然而,她很生秉义的气。那么一件重要的事,怎么预先不跟自己通 个气呢?又怎么可以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就自做决定了呢?咱 俩是什么关系啊?你的事仅仅是你自己的事吗?难道不也是我郝冬梅的 事吗?周秉义你也太不尊重我了吧?
   于是,她通过电话十万火急地约见秉义。
   秉义是师部机关知青,大小还是个“官儿”,他办公室就有电话,拿 起来拨几下,冬梅她们生产队队部里的电话就响了。冬梅通过电话约见 他就比较复杂了,队部里就那么一台手摇式电话,她要用那台电话与秉 义通话,得瞅准队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也不行,那她就必须四 处去找一个她打电话时得坐在她旁边的人,这便是三十七八岁的曹会 计。他心猿意马地看着一只旧怀表,等着按时收费是他分内之事。他并 不情愿耽误自己的时间等着知青打完电话,经常失去耐心地催促快点儿 结束。他对冬梅却耐心可嘉,一副别有用心的嘴脸。事实上,他的确别 有用心。这一年全国各地先后解放了大大小小不少“走资派”,尚未解 放的“走资派”的问题似乎衬托得更加严重了。郝冬梅的父亲恰恰属于 后一类,倒没有任何方面的人要求队里监听郝冬梅与人的电话交谈,曹 会计异常自觉地肩负起了监听的使命。依他想,从郝冬梅与未婚夫周秉 义的通话中,说不定能听出什么新动向。她父亲是尚未解放的大“走资 派”,没人关注她怎么可以呢?他一方面见义勇为,一方面对郝冬梅极尽 讨好取悦之能事。每次她放下电话,他都少算半分钟一分钟的钱,万一 她父亲哪一天忽然解放了呢?得做两手准备啊!接钱之际,他总趁机握 一下冬梅的手。冬梅心里厌烦极了,却一直尽量克制着没发作。
   这次冬梅与秉义通话后,他居然大胆地握住她的手不松开,还皮笑 肉不笑地问:“我猜,肯定是由于你父亲的问题吧?”
   冬梅也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他,她的目光在那时特别凛然。
   “这么瞪着我干吗呀,我不过就是非常关心你的事嘛。哪一天你父 亲解放了,我建议队里为你和你父亲祝贺一番哈! ”他厚颜无耻地表白 着,心虚地松开了她的手。
   郝冬梅和周秉义为了能够不受任何人的关注和干扰,选择了这一 片白桦林作为见面地点。对于冬梅,到这里比到秉义他们师部近了一 半;而秉义要到师部直属营去处理一件挺棘手的事,也要从这里拐向
另一条路。
  二人之间有了如下谈话: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你怎么对我一字未提过? ”
  “起初我也是只听到一些传言,既没亲眼看到调令,也没什么人与我 正式谈话,我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事,告诉你有什么意思呢? ”
  “但后来这件事是真的了,你又为什么不征求一下我的态度就擅自 决定了? ”
  “老实说,我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我希望这件事能在我这儿没发 生过似的就结束了!”
  “但现在我还是知道了!”
  “后来的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你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
  “你认为呢? ”
  以上这种抬杠似的谈话,二人之间从未发生过。周秉义对郝冬梅兴 师问罪似的话很敏感,为了让自己和冬梅都高兴起来他才编起那只花 环。冬梅对花环表现出的冷漠让他不爽,而她一哭终于令他心烦。他对 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越来越不满意,而她从未觉察到,要为不该哭的事 莫名其妙地哭。
  “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冬梅?我还有什么可慎重考虑的呢?你 让我再慎重考虑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应该做相反的决定吗? ”
  秉义的语气也变成了质问式的。
  冬梅不哭了,向公路跑去。
  秉义恼火了。这建筑工人的儿子,别看平时文质彬彬的,其实基因 里遗传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山东男人的那种倔脾气。他也推着自行车走到 了公路上,看都不看冬梅一眼,蹬车快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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