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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七章)(5)


“不,我没笑,”我用深受感动的声音说道,“我根本就没有笑:您说的您梦见黄金时代的那个梦,深深震撼了我的心,请您相信,我开始理解您了。但是我最高兴的还是看到您这样尊重您自己。我急于向您申明这点。我还从来不曾料到您会是这样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的这种感慨,亲爱的。”他又对我的这种天真的感慨微微一笑,接着便从圈椅上站起来,自己也不曾察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我也微微站起了身子。他继续用他那奇怪的语言接着说下去,但是态度非常诚恳,含义十分深刻。

“是的,孩子,给你再说一遍,我不能不尊重我的贵族身份。我国历经许多世纪,造就了一批在任何地方也没有见过的、整个世界都没有的高等的文化人,——这是一些胸怀天下,忧国忧民的人。这是一些俄罗斯人,但是因为他们来自俄罗斯人民的高等文化层,因而我也有幸属于这一阶层。他们蕴含着俄罗斯的未来。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许总共只有一千人——也许多一些,也许少一些,——但是整个俄罗斯,生息繁衍,生生不息,也仅仅是为了造就这一千人。有人会说,就一千人——太少了,有人则义愤填膺,为了造就这一千人竟耗费了这么多世纪和千千万万的人。我看,有一千人,就不少了。”

我竖起耳朵听着。我听出了他的信念和毕生的追求。这“一千人”的说法凸显了他的抱负!我感到,他对我的感情外露是出于某种外在的震撼。他对我说的这些热情洋溢的话,是因为他爱我;但是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了这些话,而且为什么他偏偏要跟我说呢,个中原因我还不甚了然。

“我侨居国外,”他继续道,“对过去种种我毫不惋惜。当我还在俄国的时候,我曾尽我力之所能为俄国服务,出国后,我仍继续为它服务,不过拓宽了思想,看得更大更远了。但是,我为它提供的服务,却远比我仅仅是俄国人要大得多,不像法国人在当时仅仅是法国人,德国人在当时仅仅是德国人那样。在欧洲,暂时还无人懂得这道理。欧洲造就了一批高尚的法国人、英国人和德国人,但是对于未来的欧洲人应当是怎样的,他们几乎还一无所知。而且,似乎,暂时还不想知道。这道理是很清楚的:因为他们不自由,而我们是自由的。在欧洲只有我一个人在当时是自由的,虽然我胸怀俄国人的苦闷。

“请注意一个奇怪现象,我的朋友:任何一个法国人都可以不仅为自己的法国服务,甚至也可以为全人类服务,不过有一个条件,他必须是一个十足的法国人;英国人和德国人也一样,只有我们俄国人,甚至在我们这个时代,也就是说还远在大结局到来之前很久,就已经获得一种能力,即只有当他是一个十足的欧洲人的时候,他才能成为十足的俄国人。这就是我们与所有其他民族不同的最本质的区别,在这方面,我们与其他民族判然有别。我在法国是法国人,跟德国人在一起,——是德国人,跟古希腊人在一起,——是古希腊人,然后又是十足地道的俄国人,正因为如此,我是一个真正的俄国人,并最大程度地为俄国服务,因为我显示了俄国的主要思想。我是这一思想的开路先锋。我当时侨居国外,但是,难道我就抛弃了俄罗斯吗?不,我在为它服务。就算我在欧洲一事无成吧,就算我到那里去,无非是浪迹天涯吧(而且我也知道,我到那里仅仅是浪迹天涯),但是我是带着我的思想去的,我是带着我的意识去的,这就够了。我给那里带去了我的俄国人的苦闷。噢,不光是当时流的血把我吓倒了,甚至也不是杜伊勒里宫,而是随后必将发生的一切。他们还注定要长久地厮杀,因为他们还是太法国人的法国人,太德国人的德国人,而且他们还没有演完自己的角色。而在此以前,我不忍看到破坏。对一个俄国人来说,欧洲就像俄国一样宝贵:它上面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亲切的和宝贵的。欧洲就如同俄国一样,它同样是我们的祖国。噢,比祖国还祖国!没有人比我更深切地爱俄罗斯了,但是我永远也不曾责备过自己把威尼斯、罗马、巴黎,它们的科学与艺术宝库,它们的整个历史——看得比俄罗斯更亲。噢,俄国人十分珍惜这些古老的异邦的石头,上帝的世界所创造的这些古老奇迹,这些圣迹残片;甚至对这些东西,我们也比他们本国人感到更珍贵!现在他们的思想不同了,感情也不同了,他们已不再珍惜那些古老的石头。那里的保守派仅仅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而那些纵火者之所以铤而走险,也无非是为了生存和有口饭吃。只有俄罗斯不是为自己而存在,而是为了思想,我的朋友,你得承认这样一个意义重大的事实,已经快一百年了,俄罗斯绝对不是为了自己而存在,而仅仅是为了欧洲!可是他们呢?噢,他们在达到上帝的王国之前,注定还要经受许多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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