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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六章)(4)

这最后几句语无伦次的话,我已经是在大街上口齿不清地说的了。噢,我之所以为此详尽地追忆这一切,为的是让读者看到,尽管我欢天喜地,尽管我赌咒发誓,一再许诺,我要迷途知返,改过自新,寻求好的品相,可当时我还是轻而易举地跌落下去,跌进如此肮脏的泥淖!我敢发誓,要不是我已经完全、彻底地确信,现在我已经完全不是过去的我了,我已经在实际生活中锻炼出了刚强的性格,那我是决不会向读者承认这一切的。

我们走出了那家小店,兰伯特用一只手微微搂着我的腰,扶着我。我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看见他的目光十分清醒,正在十分专注和聚精会神地打量我,脸上的表情几乎就同那天早晨我差点冻僵的时候一模一样,那天他也这样,一只手搂着我,扶着我走,然后坐上出租马车,用耳朵听,用眼睛看,倾听着我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一些即将喝醉但是还没有完全喝醉的人,常会有些脑子极其清醒的瞬间。

“我无论如何不到你那里去!”我坚定而又清楚地说道,嘲弄地望着他,用手把他推开。

“好啦,得啦,我让阿尔丰西娜生茶炊,沏茶,得啦!”

他非常有把握,我绝对逃不出他的魔爪;他就像逮住一只猎物似的,扬扬得意地搂着我,扶着我,当然,因为他需要我,而且就在那天晚上,他需要的也正是我处在这样的状态!至于为什么——以后,一切自会分晓。

“我不去!”我又重复了一遍。“马车!”

这时恰好有一辆出租马车驶过,我跳上了雪橇。

“你上哪?你怎么啦!”兰伯特抓住我的皮大衣,惊恐万状地吼道。

“不许跟着我!”我叫道。“不许追。”在这一刹那,马车恰好起动,于是,我的皮大衣从兰伯特手里挣脱了出来。

“反正你会来找我的。”他用恶狠狠的声音冲我的背影叫道。

“我想来就来,——看我高兴!”我坐在雪橇上向他回过头去。

他没来追我,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附近没有出现另一辆出租马车,而且我也很快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而我只走到干草市场就在那里下了车,放走了雪橇。我非常想徒步走走。我既没感到疲劳,也没感到大的醉意,只感到精神抖擞,精力充沛,浑身上下充满了非凡的精力,足以去干任何大事,同时脑子里又有数不清的令人愉悦的思想。

心在重重地、急促地跳动——我都能听见每一次心跳。我感到一切都是那么可爱,那么轻松愉快。我走过干草市场的拘留所,我非常想走过去,同哨兵互相亲吻。恰逢融雪天气,广场上的雪化了,变黑了,发出一股潮湿的气味。但是我很喜欢这广场。

“我现在要到奥布霍夫大街去,”我想,“然后往左拐,走出去,到谢苗诺夫团,再绕道过去,这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我敞开皮大衣——怎么没有人来剥我的大衣呢,强盗上哪去了?据说,干草市场上有盗贼出没;让他们过来呀,没准,我把皮大衣送给他们也说不定。我要这皮大衣做什么?皮大衣是财产。La propriété c'est le vol。然而,真是瞎掰,一切多么美好。解冻了,融雪了,这很好嘛。干吗要严寒?根本不需要严寒。瞎掰也有瞎掰的好处。关于准则等等,我刚才对兰伯特究竟说了些什么呢?我说没有共同准则,有的只是个别情况;我胡说些什么呀,超级胡说!这是存心,为了虚张声势。真有点害臊,不过也没什么,我会纠正的。别不好意思啦,别折磨自己啦。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我喜欢您。甚至还很喜欢您,我的年轻朋友。可惜您只是个小骗子……而且……,啊,对了……啊!”

我突然停下脚步,我的整个心又在陶醉中隐隐作痛:

“主啊!他这是说什么呀?他说她爱我。噢,他是个骗子,他刚才净胡说八道了;他这是为了让我到他家去过夜。也可能不是。他说,连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也这么认为……哦,对了!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也会打听到什么后去告诉他的:她到处乱窜。刚才我干吗不到他家去呢?到那去了,我就什么都知道了!呣!他有一套计谋,这一切我都已经预感到了,直到最后一个细节。我在梦中看见过。你想得倒挺周全,兰伯特先生,但你这是胡说,事情决不是这样。也许,就会是这样呢!也许,就会是这样呢!难道他真能让我娶她?能,也许就能。他天真幼稚,而又深信不疑。他像所有的买卖人一样,既笨又胆大妄为。愚蠢与胆大妄为结合在一起——是一种很大的力量。您应该承认,您其实害怕兰伯特,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他要正人君子干什么?还那么一本正经地说:这里没有一个正人君子!就说你自己——你是什么人?嗳,我算什么人呢!难道卑鄙小人就不需要正人君子吗?在诈骗活动中,正人君子比任何地方都更有用,更有用,哈哈!至今都不懂得这道理的只有您一个人,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连同您的完全天真和幼稚。主啊!要是他当真让我娶她,那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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