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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三章)(8)

“‘我老梦见他。’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说。

“‘那又怎么样呢?’

“但是他也没有再坦露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坐着。修士大司祭觉得奇怪,但也只好走了:对这人毫无办法。

“于是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就派人去请老师,请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他们还没见过。

“‘你记得他的样子吗?’他问。

“‘记得。’他说。

“‘你给这里的小饭馆画过几幅画,还临摹过一幅主教的画像。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带色的油画呢?’

“‘我什么都能。我是个多面手,什么都能。’

“‘你给我画一幅最大的画,有整个一面墙那么大,先在上面画一条河,然后是斜坡、渡口,必须把当时在那里的人统统画上去。必须把上校夫人和那小女孩也画上,还有那只小刺猬。还有对岸,也统统给我画上去,必须看上去同真的一样:教堂呀,广场呀,店铺呀,还有出租马车停靠的地方呀,——都要同真的一样统统画上去。就在这渡口,再画上那小男孩,站在河边,站在原来的地方,而且一定要把他两只小拳头贴紧胸前,贴紧两个小***的神态画出来。一定要有这个。你一定要从另一面把教堂上方的天空向他敞开,使他面对教堂,面对天空,务必使所有的天使在天国之光的照耀下飞过来迎接他。你能不能按照我的要求统统画出来呢?’

“‘我什么都能。’

“‘我本来是不会请你这样一个二把刀的,我可以写信到莫斯科甚至到伦敦去聘请头等的画师,可是只有你记得他的脸。如果画得不像,或者不很像,那我只能总共付给你五十卢布,如果你画得非常像,我就付给你二百卢布。你记住,眼睛是蓝色的……必须是一幅非常大的画。’

“作好了准备;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开始画画,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来了。

“‘不,’他说,‘不能这样画法。’

“‘又怎么啦?’

“‘因为这是罪过,自杀是所有罪过中最大的罪过。犯了这样的大罪,天使怎么会去迎接他呢?’

“‘他不是个娃娃吗,他是无罪的。’

“‘不,他不是娃娃,已经是大孩子了:发生这事的时候,已经八岁了。他毕竟应该担负某种罪责。’

“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闻言更加恐怖了。

“‘我可是这么想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说,‘我们不展示天空,也不必画天使;我只画出一道光从天而降,仿佛在迎接他;就这样一道光,反正有点那意思就得了。’

“就这样画了一道从天而降的光。后来,已经过了些时候,我曾亲眼见过这幅画,看到了这光,这河——有整面墙那么长,整条河都是蓝色的;那可爱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也画在上面,两只小手紧贴**,还有那个不点大的小姐和小刺猬也统统画了上去。不过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当时不让任何人看这幅画,而是把它锁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看见。全城的人都蜂涌而来,想一饱眼福:他吩咐把所有的人统统赶走。于是议论纷纷,而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当时高兴得就像丢了魂似的。说什么‘我现在已经无所不能了,我只应该在圣彼得堡的宫廷里效忠皇上’,他是一个非常和气的人,就是太狂妄,太自命不凡了。也是活该他倒霉:他那二百卢布一到手,就立刻开始喝酒,把钱拿给大家看,大吹大擂;他喝醉后,夜里,一个跟他一起喝酒的我们的小市民把他给杀了,钱也给抢走了;这一切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真相大白。

“这一切的结果,直到现在,那里都念念不忘。突然,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坐车来看望那位寡妇:她在城边一位小市民太太的茅屋里租了间房子。这一回他已经走进院子;先是站到她面前,一躬到地。而那位太太自从上几回发生的事情以后,一病不起,只能勉强动弹。他喊道:‘太太,老实本分的寡妇呀,嫁给我这个恶棍吧,让我在这世上活下去吧!’那位太太半死不活地望着他。他又说:‘我想,我们能再生个小男孩,如果他能生下来,说明那小男孩已经原谅了咱俩:原谅了你,也原谅了我。这是那小男孩托梦给我说的。’她发现这人脑子不正常,仿佛发了狂似的,但终究还是忍不住。

“‘这都是废话,’她回答他,‘全是因为我性格软弱。就是因为这性格软弱,我才失去了我所有的孩子。我连看见您站在我面前都受不了,更不用说受一辈子活罪了。’

“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走了,但是并没有善罢干休。因为这件怪事,全城上下一片哗然。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派人去说亲。又从外省请来了自己的两个姑姑,她俩过着小市民的生活。这姑姑倒不一定是真姑姑,好歹也算是门亲戚吧,也算看得起她们;她们俩开始劝她,说尽了好话,可她还是不肯走出茅屋。于是他又派城里的商人老婆,派大堂大司祭的老婆,派一个个官太太去说合:全城的人都围着她转,而她竟十分厌恶。她说:‘假如能叫我的孤儿们全活过来,而现在这有什么用?再说我怎么对得起我那些孤儿,会作多大的孽啊!’修士大司祭也来劝她,好话说尽。他说:‘你能唤醒他做个新人。’她闻言吃了一惊。其他人则对她感到诧异:‘送上门来的幸福不要,这不是犯傻吗!’最后他用这样的话说服了她:‘他终究是自杀的,他不是娃娃,而是半大的孩子,根据年龄,已经不能让他直接领临终圣餐了,因此,他毕竟应当承担某种罪责。如果你我结为夫妻,我将庄严地承诺:我一定兴建一座新教堂来追荐他的亡魂。’她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他们就这样成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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