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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三章)(5)

“他说:‘我知道该给他多少钱。跟这里的人打交道就不能用别的办法。这里的人都是下三烂;没有我,他们在这里统统得饿死,不管他们有多少人。再说,这里的人全是贼,瞧上什么东西,就会顺手牵羊地拿走,没一点男子汉气概。再比如说,这里的人都是醉鬼;给他一开支,他就拿去进了小酒馆,坐在小酒馆里喝个精光——喝得一丝不挂,出来时都成了光腚。再说,这些人还都是混蛋:坐到小酒馆对面的石头上,就扯开嗓子哭诉:“我的亲娘哎,你干吗把我这样一个苦命的醉鬼生到这世上来哎?你还不如把我这苦命的醉鬼一生下来就掐死得啦!”这样的混蛋难道是人吗?是野兽,而不是人。这样的人,首先要把他们变成人,然后再给他们钱。我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们钱。’

“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就是这样说阿菲米耶夫人的,他虽然说话难听,但说的全是实情:老百姓都累垮啦,受不了啦。

“住在这城里的还有一名商人,不过已经死了;这是个年轻人,做事浮躁,结果倾家荡产,连老本儿也赔光了。最后一年,他就像沙滩上的一条鱼似的死命挣扎,可是他的阳寿已到。他跟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素来不和,还欠了他一屁股债。他临终前那一刻还在咒骂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他身后留下了一名年轻寡妇,跟她一起,还留下了五个孩子。丈夫死后,小寡妇留下来孤苦伶仃,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燕子——经受了小小的考验,更何况还有五个小不点儿,没钱养活;她最后一点财产,一座木屋,也被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收去抵了债。于是她就把他们五个一溜儿排开,站在教堂前的台阶旁;老大是男孩,才八岁,其余的都是女孩,各差一岁,一个比一个小;大闺女才四岁,最小的那个还抱在怀里,吃奶哩。日祷结束后,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走了出来,于是所有的孩子,齐刷刷地一齐跪倒在他面前,——这是她在这以前教会他们的,他们就像一个人似的合掌当前,她自己则站在他们身后,怀中抱着第五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中,向他跪下:‘老爷,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可怜可怜这些没爹的孩子吧,留给他们一口饭吃吧,不要把他们从自己的窝里赶出去吧!’所有的人,不管是谁,都伤心落泪——她把孩子们教育得多好啊。她心想:‘在大庭广众之中,他一定会感到面子十足,饶恕我们,把房子还给孤儿们的’,结果却满不是那么回事。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开口道:‘你是个年轻寡妇,你要的是丈夫,而不是为这些孤儿哭哭啼啼。那死鬼临死的时候还咒骂我哩。’——说罢便扬长而去,也没把房子还给他们。‘我干吗学别人的样犯傻呢(即姑息放纵)?即使做了好事也没用,他们只会骂得更凶;这一切都毫无用处,只会引来更多的流言蜚语。’而流言蜚语还当真不少,似乎,他对这小寡妇还当真有过那意思,那还是大约十年以前的事,她还是个黄花闺女,他白花了一大笔钱(她过去长得很漂亮),他忘了,这罪孽就跟拆毁一座教堂一样;不过他当时什么也没捞着。而这些卑鄙下流的事,他在全城,甚至全省,的确干过不少,甚至完全失去了这方面的分寸。

“尽管母亲和小不点儿们大哭大叫,他还是把孤儿们赶出了木屋,倒也不仅是因为他心怀嫉恨,而是因为一个人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偏要固执己见。唔,起初靠大家接济,后来她自个儿就出去帮人家干活。可咱们这里除了工厂以外,还能有什么活儿能挣到钱呢;于是她就帮人擦地板,在菜园里帮人锄草,帮人在澡堂子里生火,怀里还得抱着个孩子,真是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而其他四个孩子只能在这里的大街上,光穿着一件衬衫跑来跑去。当她让他们跪在教堂台阶旁边的时候,毕竟还有双鞋子穿,不管它是什么鞋子,毕竟还裹着件破大衣,不管怎么说吧,总还是商人家的孩子;而这时候他们只能光着脚丫子跑来跑去:大家知道,孩子身上的衣服不经穿。唔,可孩子们不在乎,只要出太阳,他们就像小鸟似的欢天喜地,他们的小嗓子就像银铃似的,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们已经离死不远了。这寡妇心想,‘冬天来了,那时候我让你们住哪呢;但愿在此以前上帝把你们召回去!’只不过她还没能等到冬天。我们那儿有这么一种孩子们常得的咳嗽病,叫百日咳,会传染,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最早死的是那个吃奶的小女孩,她死后,其他孩子也都病了,四个小姑娘,就在那年秋天,一个接一个,她也全给埋了。不错,有个小女孩是在大街上给马车轧死的。你猜怎么着?她把她们埋了,呼天抢地,号啕大哭;她诅咒过她们,可是上帝当真把她们召回去了,她又舍不得了。母亲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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