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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三章)(2)

他身上首先吸引我的,正如我在上文已经指出过的那样,是他那异常纯洁的心灵和一点也不爱面子;所有看到过他的人,都会很快感觉到这几乎是一颗纯洁无邪的心。有一种心灵的“愉悦”。因而达到一种“好的品相”。他很喜欢“愉悦”一词,也常常把这词挂在嘴上。诚然,有时候他也常常会出现某种类似病态的兴高采烈,某种似乎令人感动的病态,——我认为,这多少也是因为他一直在发烧,说真格的,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热病缠身;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的好品相。也有一些截然相反的现象:一方面,他非常忠厚,有时候竟完全看不出别人对他的讥讽(常常使我很恼火),可与此同时,他又有一种十分细心的明察秋毫,他最喜欢逮住别人在辩论中的错误。他喜欢辩论,但只是有时偶一为之,而且别具特色。看得出来,他走遍了俄罗斯的许多地方听到过许多故事,但是,我要再说一遍,他最爱动感情,因此他总是感慨万千,他自己也爱讲那些令人感动的故事。一般说,他很爱讲故事。我听他讲过许多有关他本人云游四方的故事,也听他讲过许多有关最远古的“苦修者”生平的种种传说。我对此并不熟悉,我想,这些传说他大部分是从平民百姓的口头故事中听来的,许多事情还说错了。有些事情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与许多明显的胡编乱造或者简直是胡吹一气的同时,还往往会闪现出某种惊人的完整光彩,充满了百姓的感情,而且永远十分感人……比如,在这些故事中我记住了一则长篇故事《玛丽亚(埃及的)传》。关于这篇“传记”。以及几乎所有这一类故事,在此以前,我一无所知。我要坦白地说,听到这故事,几乎不能不落泪,倒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某种奇怪的喜悦:感到某种非凡的、炽热的虔诚,就像这名女圣徒浪迹天涯,走过的这片狮群出没、炽热似火的沙漠一样。然而,关于这事我就不想说了,再说我也不擅长说故事。

除了易受感动以外,他有时候还会对当代现实中某些非常有争议的事,发表某些非常独特的见解,这类观点我也很爱听。比如,有一次他讲了个故事,讲到不久前有个退伍回乡的士兵;而这种事他几乎是目击者。一个士兵退伍回到家乡,又回到老乡们身边,可是他不愿意重新同老乡们住在一起,而老乡们也不喜欢他这个人。这人走上了歧途,开始酗酒,还在某地抢劫了什么人。并没有站得住脚的确凿罪证,但是却把他抓了起来,开始了审讯。在法庭上,律师为他作了完全无罪的辩护——查无实据,这就完了,可是那士兵却听着听着,忽然站了起来,打断了律师的话,“不,你别往下说了”,他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招供了一切,承认有罪。陪审员们走出去,关上房门,闭门磋商,忽然又都走了出来:“不,他无罪。”大家发出一片欢呼,兴高采烈,可是那士兵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一根石柱似的,感到莫名其妙;他莫名其妙的还有一点,庭长对他作了一番训诫后,竟把他无罪释放了。这士兵获得自由后,始终不相信自己。他开始苦恼,开始沉思,不吃,也不喝,也不同别人说话,而到第五天却忽然上吊死了。“心头有罪,又怎能活下去呢!”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最后说,这个故事当然无足轻重,这样的事现在在所有报刊上也都数不胜数,但是我喜欢听他说话的口气,而最有意思的是他说的有些话,绝对具有新意。比如说,他讲到那士兵回到乡下,老乡们都不喜欢他时,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形容道:“大家知道士兵是什么人吗,士兵是‘被教坏了的庄稼人’。”后来讲到差点打赢官司的那名律师,他又形容道:“大家知道,律师是什么人吗,律师是‘被雇用的良心’。”这两种说法,他说时毫不费力,并没有字斟句酌,他自己也毫不察觉,然而这两种说法却包含了对这两个对象的整个独特的看法,虽然,当然喽,这并不代表全体老百姓的看法,但这毕竟是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看法,是他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他从别人那儿学来的!民间对某些问题的成见,就其独特新奇而言,有时确实令人拍案叫绝。

“那么您,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您怎么看自杀这种罪孽呢?”我趁机问他。

“自杀是人类的最大罪孽,”他叹了口气,回答道,“但是唯有主才是这事的审判者,因为只有他才知道一切,知道一切的限度和一切的分寸。咱们应当不断地替这样的罪人祷告。每当你听到这类事情的时候,就应当在临睡前替这样的罪人不胜感慨地祷告,哪怕仅仅为他向上帝叹息一声也好;甚至于哪怕你根本不认识他,——你关于他所作的祷告,将会更易上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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