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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二章)(4)

这时我忽然甩开这整个毫无意义的想法,绝望地将头倒在枕头上。“绝对办不到!”我忽然下定决心,叫了起来,我从床上跳下,穿上便鞋,披上睡袍,径直向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房间跑去,倒像那里真有什么驱散所有这些幻象的妙方和解救之道,以及我可以赖以停泊的铁锚似的。

也许,当时我的确全心全意、尽心竭力地感触到了这一思想;要不然的话,当时我怎么会不可遏制地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而且就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向马卡尔·伊万诺维奇飞奔而去呢?

但是在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房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碰到了两个人——妈妈和医生。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去的时候我心里硬以为,我肯定会同昨天一样碰到老人独自在屋,因此,我木然而又莫名其妙地在门口站住了。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皱眉头,立刻,韦尔西洛夫又走了进来,而在他之后,丽莎也走了进来……这意味着,大家不知为什么都聚到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房间里来了,而且“恰好是在不该来的时候”都来了。

“我是来问候您健康的。”我说,直接走到马卡尔·伊万诺维奇身边。

“谢谢,亲爱的,我一直在盼你来: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夜里我一直在想你。”

他亲切地望着我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他爱我几乎胜过爱所有的人,但是我刹那间又不由得发现,他的面容虽然是快乐的,但是经过一夜,病情还是加重了。在此之前,医生刚刚给他非常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身体。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医生(也就是我曾跟他吵过架的那个年轻人,马卡尔·伊万诺维奇一来,就是他给他看的病)对病人非常仔细,——可惜我不会用他们的医学语言说话——认为他身上患有多种疾病的并发症。我从第一眼就已经看出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已经与他建立起了非常亲密的友谊;我在这一刻,对此感到非常不悦;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刻,当然,我的心情也很恶劣。

“说真的,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今天,您亲爱的病人怎么样啦?”韦尔西洛夫询问。要不是我十分震惊,我要做的头一件事,肯定会是十分好奇地观察韦尔西洛夫对这位老人的态度,而这事我昨天就想过。现在最使我吃惊的是韦尔西洛夫脸上那种非常温和和非常愉快的表情,他脸上有一种完全真诚的表情。我不知怎么发现,似乎韦尔西洛夫的脸,当他只要稍微变得朴实点,就会变得惊人地美。

“可是我们却老吵架。”医生回答。

“跟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吵架?我不信,跟他是不会吵架的。”

“他不听话,夜里不睡觉……”

“你给我得了吧,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别骂我啦。”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大笑。“怎么样啊,老爷,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后来他们拿我们的这位小姐又怎么样了呢?瞧,她一上午都在嘀嘀咕咕地担心。”他指着妈妈又加了一句。

“啊,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妈妈果真非常担心地叫道,“你快说说,别再折磨人啦,怪可怜见的,她的问题后来是怎样解决的呢?”

“我们的小姐被定了罪!”

“啊!”妈妈叫起来。

“不是发配西伯利亚,你放心,——总共才罚款十五卢布;唱了一出滑稽戏!”

他坐了下来。医生也坐了下来。他们这是在说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对这个故事我还一无所知。我坐在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左边,而丽莎则坐在我对面的右边;她显然有某种自己的今天特别的伤心事,她就是带着这件伤心事来看妈妈的;她的面色很不安,很烦躁。这时候,我们不知怎么对望了一眼,我忽然暗自寻思:“我们俩蒙受了耻辱,我应当先向她迈出第一步。”我的心突然对她变软了。这时,韦尔西洛夫说起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

问题在于,今天上午,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在调解法庭同她的厨娘打了一场官司。这事十分无聊;我已经提到过,这个凶狠的芬兰女佣,有时候发起脾气来,会一连好几个星期不说话,对自己太太的问话不理不睬,一句话也不回答;我也曾提到过,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对她有一个弱点,对她的各种不是一忍再忍,就是不肯把她彻底辞退,撵走了事。在我看来,这些老处女和老姑娘的所有这些心理上毫无道理的怪脾气,根本不值得关注,而应该给予高度的蔑视,而我之所以决定在这里提一提这故事,盖因这个厨娘以后,在我的故事进一步叙述过程中,她注定要扮演某个非同小可的、要命的角色。就这样,这个倔脾气的芬兰女佣已经不理她好几天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终于失去了耐心,最后忽然动手打了她,而这在过去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这个芬兰女佣即便这时也没发出一点声音,但她当天就去找了住在同一个后楼梯上,住在楼下一个犄角的退役海军准尉奥谢特罗夫,此人包揽诉讼,承接各种案件,不用说,为了谋生,他是不惜把这类纠纷闹上法庭的。结果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被调解法官传唤,而韦尔西洛夫在审理此案时不知为什么却非去出庭作证不可。韦尔西洛夫在叙述这一切时,说得非常开心和妙趣横生,以致连妈妈也笑了;他绘声绘色,现身说法,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即模仿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说话,又模仿海军准尉和厨娘说话。一开头厨娘就向法院声称,她只要罚款,“要不,把太太关起来,我做饭给谁吃?”对法官提出的问题,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回答得非常傲慢,甚至不留下一点辩护的余地;相反,她最后说:“非但打了,而且还会再打。”由于她出言不逊,藐视法庭,当场就被罚款三卢布。那个海军准尉是个又瘦又高的年轻人,他开始发表为自己当事人辩护的长篇演说,但是越说越乱,贻笑大方,丢尽了脸。庭审很快就结束了,判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罚款十五卢布给被害人玛丽亚。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毫不拖延地就掏出小钱包,准备付钱,可是那个海军准尉却立刻出现在她跟前,想伸手接钱,但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却几乎给了他一记,把他的手打开,推到一边,转过身,面对玛丽亚。“得啦,太太,不值得费这个心,记在账上不就得啦,至于给这家伙的钱,我会亲自付给他的。”“瞧,玛丽亚,你竟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瘦高个儿!”说时,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指着那个海军准尉,同时,她心里非常高兴,因为玛丽亚终于跟她说话了。“还当真是个瘦高个儿,太太,”玛丽亚得意地回答,“您今天吩咐做肉丸子加豌豆吗?刚才因为上赶着到这儿来,没听清楚。”“啊。不,加洋白菜,玛丽亚,不过,劳驾,可别像昨天那样烧煳了。”“今天我一定特别卖力,太太;请伸出手来,您哪。”于是她吻了吻太太的手,以示和好。总之,皆大欢喜,全法庭的人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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