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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二部 第九章)(2)

我不记得我怎么跑进了一条胡同,离近卫骑兵林***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这条胡同两边,几乎有上百步,是两排石砌的高墙——两家后院的围墙。我在右边那堵墙后面,看见一大堆劈柴,长长的一溜,高出墙头一俄丈许,倒像个柴火院。我忽然停下脚步,开始思量。我口袋里有一个小小的银制火柴盒,里面装着几根涂蜡的火柴。我再说一遍,我当时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我在想什么和我想要做什么,甚至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忽然很想这样做。“爬上这围墙太容易了,”我思摸着;恰好在这里两步远的地方,墙上开了个大门,想必紧锁着,一连好几个月都无人出入。“只要从下面踏上那斜坎,”我继续思考,“就可以抓住门的上端,爬上这堵高墙——而且谁也不会发觉,没一个人,一片寂静!那时候,我就可以骑在墙上,轻而易举地把劈柴点着,甚至可以不必下来,因为那些劈柴几乎就紧贴着墙。因为寒冷,火只会烧得更旺,只消举手之劳就可以够到一块桦木劈柴……甚至根本不需要把整块劈柴拿过来:可以坐在墙头,用手从桦木劈柴上直接撕下一块桦树皮,把它在火柴上点着了,点着后再往劈柴里一捅——就会烈焰腾空。而我就可以跳下来,从容离开;甚至连逃跑也不需要,因为很长时间都不会被人发现……”我就这样思索着这一切——我忽然完全拿定了主意。我感到一阵非凡的得意和快感,开始爬墙。我特别擅长爬高:还在中学的时候,体操就是我的一个强项,但是我穿着套鞋,事情就比较难办了。然而我还是用一只手抓住墙上的一个隐隐约约略微凸出的部分,身子微微抬高了些,本来想挥动另一只手,抓住围墙的顶端,但这时忽然一失手,从上面摔了下来,仰面朝天。我觉得,我的后脑勺碰了下地面,想必有一两分钟我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我醒来后,无意识地裹紧了皮大衣,突然感到寒冷砭骨,我还不能清楚地意识到我在做什么,就往前爬,爬到大门的一个犄角,蜷曲着身子,缩成一团,在大门与围墙凸出部之间的一个凹陷处,蹲了下来。我的思想乱成一团,大概,我很快就打起了盹。我现在仿佛做梦似的回想起了往事,我耳朵里忽然响起浑厚而又沉郁的钟声,我怀着极大的快感开始谛听这一天外之音。

钟声沉稳而又清晰,每过两秒,甚至三秒敲打一次,但这不是警钟,而是某种悠扬悦耳的钟声,我突然分辨出,这岂不是图沙尔中学对面那红色的尼哥拉教堂发出的熟悉的钟声吗。这是莫斯科的一座古老的教堂,我记得这教堂还是在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在位时建造的,有很多花格窗,有许多圆顶,“圆柱环绕”——现在则是复活周刚过,在图沙尔中学的房前小花园里,在瘦小的小白桦树上,已经微微颤动着刚抽出的碧绿的嫩叶。明亮的夕阳正把自己的斜照投进我们的教室,而在我那儿,在左边我那小房间里(早在一年前,图沙尔曾把我和“伯爵和枢密官的子弟”隔开,硬要我坐到这间小屋里去),坐着一位女客。是的,我这么个没有亲人的人忽然之间,居然也有客人来看我了——自从我到图沙尔这里来上学以后,这还是头一回。她一进来,我就立刻认出了这位客人:这是妈妈,虽然自从她在乡村教堂为我行过圣餐礼,一只小鸽子飞过拱顶——自从那时以来,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她。我们俩坐着,我奇怪地打量着她。后来,已经在许多年以后了,我才知道,她当时被独自留下,没有了韦尔西洛夫,韦尔西洛夫忽然出国了。于是她自作主张地用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一点钱来到莫斯科,几乎是偷偷瞒着当时接受委托照顾她的那些人,而她到莫斯科来的目的,就为了能够来看看我。奇怪的是,她进来与图沙尔讲了几句话以后,竟只字不提她是我母亲。她坐在我身旁,记得,我甚至觉得奇怪,她说话那么少。她带来了一个包袱,于是她打开包袱:包袱里有六只橙子,几块蜜饼和两只普普通通的法国面包。我一见到法国面包,心里就不高兴,我带着一种被刺痛的神态回答说,我们这儿的“伙食”很好,每天吃茶的时候都给我们每人一大个法国白面包。

“没关系,亲爱的,我因为头脑简单就自以为:‘也许他们那儿,在学校,吃得不好’,别见怪,亲爱的。”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芙娜(图沙尔的老婆)会不高兴的,您哪。同学们也会笑话我的……”

“你不要吗,也许,还是吃了吧?”

“行,就留下吧,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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