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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二部 第七章)(5)

“啊,可不是吗!”我叫起来。“但是,难道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会当真认为您……可能希望跟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结婚吗?”

“看来,是这样的,我的朋友,不过,你好像该走了,到你想去的那个地方去吧。你知道吧,我总是头疼。我想让他们弹一曲《露契娅》。我喜欢在烦闷中寻找欢乐,然而,我已经跟你说过这话了。重复是不可饶恕的……不过,我还是离开这里的好。我爱你,亲爱的,但是再见;每当我头疼或者牙疼的时候,我就渴望孤独。”

他脸上出现了一道痛苦的皱纹;我现在相信,他当时是真的头疼,尤其是头……

“明天见。”我说。

“什么叫明天见?明天会有什么事儿?”他苦笑道。

“我来看您,或者您来看我。”

“不,我不去看你,而你会跑来看我的……”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令人非常不快的神色,但是我已经顾不上他了:这事非同小可!

公爵的确身体不好,因此一个人坐在家里,头上包着湿毛巾。他在十分焦急地等候我;他不止是头疼,毋宁说,他整个人都感到精神不佳。我又要交待一下:最近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到发生那场惨祸,我不知怎么总是遇到一些特别爱激动的人,他们所有的人几乎都像疯子,以致连我也身不由己地仿佛受到了感染似的。我得承认,我来这里的时候心情很坏,再说我感到很羞耻,昨天我居然在他面前号啕大哭,而且他们俩(他和丽莎)又这么骗我,把我骗得好苦啊,以致我不得不认为我是个大笨蛋。总之,当我进去看他时,我心里觉得很不自然。但是这一切做作和不自然很快就不翼而飞了。我得替他说句公道话:他的疑心病一旦很快消失和被粉碎之后,他就彻底变软了;他身上出现了一种近乎孩子般的特点,对你充满了亲热、信任和爱。他眼泪汪汪地亲吻了我,亲罢又立刻开始谈正事……是的,他的确很需要我:在他的言谈和思路中,有许多混乱不堪的地方。

他十分坚定地向我宣称,他非娶丽莎不可,而且越快越好。“至于她不是贵族,请相信,这一分钟也没使我感到过为难,”他对我说,“我祖父娶的就是一位家奴出身的姑娘,她是邻村某地主私人农奴剧团里的一名歌剧演员。当然,我的家族对于我抱有另一种希望,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让步,决不会有任何争执了。我想同现在的一切决裂,彻底决裂。至于其他,一切都按新法办!我不明白,您妹妹究竟爱上了我什么,但是,不用说,如果没有她,我现在也许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了。我敢从心灵深处向您发誓,现在我把我与她在卢加的相遇看作是天意。我想,她之所以看上我,是因为我‘太堕落,太没出息’了……不过,您能听懂这话的意思吗,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

“我完全懂!”我语气十分坚定地说。我坐在书桌旁的一把圈椅里,他则在屋里走来走去。

“我应该把我们相遇的整个事实毫不隐瞒地告诉您。开始于我的一个内心秘密,但是只有她一人知道这秘密,因为我当时信得过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且迄今为止也不曾有任何人知道。我当时是满怀绝望地到卢加去的,住在斯托尔别耶娃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寻找彻底的孤独吧。当时,我刚刚辞去我在某团的职务。我参加这个团,是在从国外回来之后,也就是在国外与安德烈·彼得罗维奇那次相遇之后。那时我有钱,我在团里大肆挥霍,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但是同我一起共事的军官们都不喜欢我,尽管我竭力不去得罪他们。不瞒您说,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喜欢过我。那里有个骑兵少尉,好像姓斯捷潘诺夫,不瞒您说,这是个异常浅薄和渺小的人,甚至好像还很窝囊,总之,没一点出息。不过,无可争论,他的为人却很诚实。他常来看我,我也对他十分随便,他常常一连好几天一声不响地坐在我屋子的角落里,但是神态庄重,不过对我也毫无妨碍。有一回,我给他讲了一个时下流行的趣闻,其中,我添油加醋地加了许多无稽之谈,说什么上校的女儿对我并非无意,上校也属意我,因此,当然,他一定会如我所愿地做到一切……总之,我且撇开细节不说,但是,后来这一切却演变成了一则极其复杂和极其下流的造谣。这造谣并非出自斯捷潘诺夫之口,而是由我的勤务兵传出去的,这勤务兵偷听到了一切,并且记住了,因为这无非是一则败坏年轻姑娘名声的可笑故事。谣言传开之后,这勤务兵在军官们审问他的时候,供出了斯捷潘诺夫,也就是说,这故事是由我讲给这个斯捷潘诺夫听的。斯捷潘诺夫被置于这样的进退两难中,怎么也无法否认他曾经听说过,因为这是个诚信问题。又因为这故事中有三分之二是我任意编造的,因此军官们都义愤填膺,于是团长就把我们集合到他的办公室,不得不要求我们作出说明。也就是在这时候,向斯捷潘诺夫提了个问题:他有没有听说过?于是他就供出了全部真相。怎么办呢,您哪,我当时做了些什么啊,我这么一个传承千年世袭的公爵?我矢口否认,并且当着斯捷潘诺夫的面说他撒谎,不过我的说法很委婉,就是说,似乎他‘听错了’,等等……我又不得不略去一些细节,但是,我的地位使我有利的一面是,因为斯捷潘诺夫常到我这里来,因此我可以把这问题说成这样,似乎他出于某种利害考虑有可能与我的勤务兵暗中勾结,——这说法也不是没有某些道理的。斯捷潘诺夫只是一言不发地看了看我,耸了耸肩膀。我记得他的这一目光,永远忘不了。紧接着他就打了退伍报告,但是,您猜怎么着,发生了什么情况?军官们,无一例外,都去拜访他,劝他不要打这报告。过了两周,我也离开了团队:谁也没有赶我走,谁也没有请我离开,我以家庭做借口,提出退伍。事情就这么了结了,起先我完全无所谓,甚至还在生他们的气,我住在卢加,认识了利扎韦塔·马卡罗芙娜,但是后来,又过了一个月,我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想到了死。我对每件事的看法都很阴暗,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我准备了一封信,是写给团队的长官和战友们的,我完全意识到我撒了谎,要求恢复斯捷潘诺夫的名誉。信写好后,我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寄出去后活下去,还是寄出去后死?’我很可能解决不了这问题。一个机会,一个瞎碰瞎撞的机会,在我同利扎韦塔·马卡罗芙娜进行了一次迅速而又奇怪的谈话之后,突然使我跟她亲近起来。而在此以前她常常去看望斯托尔别耶娃;我们常常遇见,彼此点个头,问个好,甚至都很少说话。我突然向她公开了一切。就在那时候,她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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