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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二部 第六章)(2)

我急躁地在等候马特维:我决定当天晚上去最后一次碰碰运气,而且……而且,除了碰运气以外,我还感到一种要去赌一把的强烈要求,否则我受不了。假如我哪也不去,说不定,我就会忍不住去找她。马特维应该很快来的,可是门却忽然开了,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达里娅·奥尼西莫芙娜。我皱了皱眉头,颇为惊奇。她知道我的地址是因为从前有一回,她曾受妈妈之托来看过我。我请她坐下后就疑惑地望着她。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的眼睛,委琐地微笑着。

“您该不是从丽莎那里来吧?”我忽地想起来问她。

“不价,我来随便看看,您哪。”

我告诉她我马上要出去;她又回答道,“她来随便看看”,马上就走。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可怜起她来了。我要指出的是,她从我们大家,从妈妈,特别是从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那儿,得到过许多同情,但是自从把她安顿在斯托别耶娃家之后,我们家的人似乎都把她给忘了,除了丽莎还常常去看看她以外。而所以如此的原因,看来还是因为她自己,因为她有一种对人敬而远之、退避三舍的毛病,尽管她总是畏畏缩缩,低三下四,总是挂着某种巴结的笑容。我个人很不喜欢她的这种笑容,她的脸总好像做作出来似的,有一回,我甚至这样想,她对自己的奥利娅伤心难过,也该有个头了吧。可是这一回不知为什么我却可怜起她来了。

可是,突然,她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来,低垂下眼睛,把两手伸到前面,搂住了我的腰,又将脸贴到我的膝盖上。她抓住我的一只手,我以为她要吻它,可是她却把我的手贴到眼睛上,泪如雨下,一串热泪滴到了我手上。她哭得浑身发抖,但是哭的声音却很轻。我心里感到一阵难过,尽管我心里也仿佛有些懊恼。但是她十分信任地拥抱着我,丝毫不担心我会生气。尽管在此以前,刚才,她还怕兮兮地、卑躬屈膝地向我微笑着。我开始请她安静下来,不要激动。

“少爷,亲爱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一到黄昏,我就受不了;一到黄昏,我就无法忍受,总有一股什么力量,吸引我上街,钻进黑暗。主要是有一种幻想,在吸引我。我脑子里产生了这样一种幻想,——我只要一出去,就会在街上忽然遇到她。我走着走着,仿佛看见了她。就是说,这是别人在走路,而我就故意跟在她后面,心想,瞧,该不是她吧,我想,她不就是我的奥利娅吗?我想呀,想呀,到后来,都想傻了,净撞到人家身上,真讨厌。我就像个醉鬼似的跌跌撞撞,有人就骂我。我只好躲着不见人,哪也不去。再说,就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反而更难受。刚才,我走过您这儿,我想:‘让我进去看看他吧;他的心肠比谁都好,而且当时他也在那。’少爷,请您饶恕我这个没用的女人;我这就走,到……”

她忽然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想到什么地方去。恰好这时候马特维来了;我扶她上了雪橇,把她顺路送回了家,送到了斯托尔别耶娃的寓所。

最近一段时间,我开始常常到泽尔希科夫轮盘赌场去。在此以前,我曾去过两三家赌场,都是跟公爵一起,是他“带”我到那些地方去的。其中一家赌场,主要是坐庄玩纸牌,输赢很大。但是我不喜欢去那里:我看到,在那里,必须有大笔的钱才玩得痛快,此外,到那里去的多半是些上流社会的恶少和“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儿。而这正是公爵喜欢的;他不但爱赌,而且爱跟那些爱寻衅闹事的恶少结交。我发现,在这些赌场上,他虽然有时候同我一道走进去,但是在整个晚上他却好像有意回避我似的,而且他也不把我介绍给他的“自己人”中的任何人认识。我那模样完全像个野人,甚至有时候还招得大家都对我侧目而视。在赌桌旁,有时候,我也不免与人交谈。但是,有一回,在第二天,同样,在这里的房间,我试着向一位公子哥儿点头问好,我昨晚不但同他说过话,而且还同他坐在一起,畅快地笑过,甚至我还帮他猜中了两张牌,可是,你猜怎么着——他竟装作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也就是说,更糟糕:他摆出一副做作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样子,看了看我,微微一笑就走了过去。就这样,我很快就离开了这地方,爱上了一个藏垢纳污之地——非这样称呼无以名状。这是一家轮盘赌场,相当差劲,规模很小,开设这家赌场的老板,是一名被人包养的二奶,虽然她自己从不在大厅里露面。那里大门洞开,来者不拒,虽然也常有军官和富商前来,但是秽行不断,一切都离不开一个“脏”字,然而,因此,却也吸引了许多人。此外,在那里,我的赌运很好,但是这里发生了一件令人极为反感的丑事,于是我愤而离去:有一回发生在大家赌兴正浓的时候,结果是两个赌徒大打出手。从此以后,我就开始到泽尔希科夫赌场去了,而领我去的又是我那位公爵。泽尔希科夫是一名退伍的骑兵上尉,在他开设的这家晚间赌场上,风气还挺不错,有点军人味道,极重规矩,要求光明正大,不许违反,赌得干脆利落,实事求是。比如说,调皮捣蛋的人和爱酗酒闹事的人,那里是没有的。此外,庄家的赌本很大,甚至非同小可。那里既坐庄玩纸牌,也玩轮盘赌。直到11月15日那天晚上之前,我一共才到那里去过两次,泽尔希科夫似乎已经同我面熟了;但是我还没有一个熟人。偏巧那天晚上公爵与达尔赞又去了那家我不再去的赌场,跟上流社会那些恶少们玩纸牌,回来时已近半夜:因此,这天晚上,我就成了陌生人中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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