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二部 第三章)(4)
时间:2022-11-25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我头一回上她屋里去,是她主动叫我去的。我当时就明白,她有时指望从我这里探听点什么消息也说不定。噢,当时有许多人想从我这里探听消息,探听许许多多事!“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我想,“要知道,她之所以叫我到她屋里去,并不就为了这么一点事呀”;总之,我甚至很高兴能做点于她有利的事……每当我跟她坐在一起,我心里总暗自寻思,她是我姐姐,她坐在我身旁,虽然,关于我俩的血统关系,我一次也没有同她说过,既没说过一句话,甚至也没作过任何暗示,仿佛这种关系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坐在她屋里,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跟她谈这种事,根本不可思议,说真的,看着她,有时候会有一种十分荒唐的想法钻进我的脑海: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这种血统关系也说不定,——她对我的态度,居然使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三 我进门后,突然碰见丽莎也在她屋里。这几乎吓了我一跳。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她俩过去见过面;这就发生在寄养“婴儿”的那户人家。关于高傲而又腼腆的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居然会忽发奇想,想去看看这小孩,以及在那里同丽莎见面的事,如果将来篇幅允许,也许我会讲也说不定;但是我怎么也没料到,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会有朝一日主动邀请丽莎到她自己家里来。这使我又惊又喜。不用说,我先是不动声色,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问了好,又跟丽莎热烈地握了握手,然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人都在干活:桌上和她俩的膝盖上铺着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一件贵重的、出门才穿的连衣裙,但是已经旧了,也就是说穿过两三次了,她想设法改一下。丽莎在这方面是个“行家”,有审美力,于是就隆重召开了这个“聪明女子”的会议。我想起韦尔西洛夫,笑了起来;再说,我今天也的确很开心,心情很好。 “您今天很开心,这太好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说,吐字很庄重,很清晰。她的声音是一种沉稳而又靓丽的女低音,但是她发音吐字总是那么人定气闲,总是微微低垂着自己的长长的睫毛,并在她那苍白的脸上不时微微地闪过一丝笑容。 “丽莎知道,我不开心的时候有多凶。”我快活地回答道。 “说不定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也知道这个。”爱淘气的丽莎顶撞了我一下。亲爱的!如果我知道当时她心里在想什么就好啦! “现在,您在做什么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问我(我要指出,正是她请我今天务必要到她这里来一趟的)。 “现在我在这里坐着,并且问自己:为什么我总是更高兴看见您在看书,而不是在做针线活呢?不,真的,不知为什么做针线活与您不适合。在这点上,我有点像安德烈·彼得罗维奇。” “您还没决定考大学吗?” “我十分感谢您还没忘了咱俩的谈话:这说明您有时还想着我;但是……关于上大学的事,我还没想过,再说,我另有自己的奋斗目标。” “就是说,他另有自己的秘密。”丽莎指出。 “不要开玩笑,丽莎。有一个聪明人在不多几天前说过,近二十年来,在我国这整个进步运动中,我们首先证明了我们的愚昧无知。这话当然也适用于我国那些读过大学的人。” “唔,不错,爸爸说过这话;你总是常常重复他的想法。”丽莎指出。 “丽莎,你好像以为我没有自己的头脑似的。” “在我们这时代多听听聪明人的话,并且牢牢记住,是有益的。”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替我微微地帮了点腔。 “就是就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热烈地接茬道。“谁不思考当代的俄罗斯,谁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公民!我也许是从一个奇怪的角度来看俄罗斯的:我们经历了鞑靼人的入侵,然后又经历了两个世纪的奴隶制,这当然是因为这二者都合乎我们的口味。现在给了我们自由,就必须经受得住这自由:我们经受得了吗?这自由合乎我们的口味吗?——这才是问题所在。” 丽莎迅速瞥了一眼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于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立刻低下了眼睛,并开始在自己身旁寻找什么东西;我看到丽莎在拼命忍住,但是,忽然,在无意中,我们俩的目光相遇了,于是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腾地一下火了: “丽莎,你简直不可思议!” “请你原谅!”她忽然说道,已不再笑,几乎带着一丝伤感。“天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里,忽然似有眼泪在颤动。我觉得惭愧极了:我拿起她的一只手,紧紧地亲吻了一下。 “您的心肠真好。”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看见我亲吻丽莎的手,温存地对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