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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第15节)(3)

  李特维诺夫一直坐到深夜,比别的客人走得都迟。整个晚上的谈话内容涉及面很广,任何一个稍有兴趣的话题都被小心翼翼地避开。将军们结束了那场隆重的牌戏,又隆重地加入谈话:这班国家要人的影响立刻表现出来。他们谈到巴黎“半上流社会”的名流,似乎大家很熟悉她们的名字和才艺,还谈到萨尔杜最新的剧本、阿波的小说、巴提演的《茶花女》。有人建议玩玩“秘书”的游戏——au secrétaire,但是也没有什么效果。答案都平淡无奇,还有不少文法错误。胖将军说,有一天他遇到一个问题:“Qu'est-ce que 1'amour?”他回答“Une colique remontée au coeur”,说罢自己立刻干巴巴地大笑起来。干瘪老太婆挥扇打他的手,这个猛烈的动作使她额头落下一块白粉。干瘪老太婆谈到斯拉夫的王公们,谈到在多瑙河流域传教的必要性,但是得不到任何反应,只发出一声恨恨的声音,不再吭声了。实际上谈得最多的是关于尤玛,连“黄蜂女王”都讲,有一次觉得有几只手摸她,她看到了手,并且把自己的指环戴在一只手的指头上。伊琳娜确实获得了胜利:李特维诺夫尽管努力去注意他周围的交谈,但依旧不能从这全部毫无联系又无生气的清谈中撷取一句真诚的话、一丝有道理的思想、一件新的事实。在他们的惊叹与欢呼之中听不出是真动感情,在他们的否定之中也感觉不到激情,只是为了惧怕可能的损失,才偶尔从虚假的爱国义愤、伪装的轻蔑、淡漠的假面具下,用哭泣似的声音诉苦,还咬牙切齿地说出几个没世难忘的名字……在这群废料与糟粕里,哪儿有一滴活水!占据这些脑袋和这些心灵的是何等陈旧、何等无用的胡言乱语,何等恶劣的卑微琐事。同时,这一切,不仅是今天一个晚上,不仅仅是在社交界,而且也在家中,充塞着他们全部的时间与岁月,占据着他们生存的全部广度与深度!无论如何,这是多么的愚昧啊!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人的生命依靠什么,又怎样使它美好起来!
伊琳娜跟李特维诺夫告别时,又紧握住他的手,意味深长地低声说:“嗯,怎么样?您满意吗?看够了吗?好不好?”他一言不答,只是对她平静而深深地鞠躬。

  屋里只剩下伊琳娜和丈夫,她正想走到自己的卧室去……他唤住了她。

  “Je vous ai beaucoup admirée ce soir madaмe,”他喃喃地说,抽起一支香烟,斜倚在壁炉上,“vous vous êtes parfaitement moquée de nous tous.”

  “Pas plus cette fois-ci que les autres.”她冷冷地回答。

  “请问如何理解?”拉特米洛夫问。

  “随便。”

  “呣。C'est clair。”拉特米洛夫用小手指甲像猫一般小心谨慎地弹去烟灰,“哦,顺便说说!您这位新相识——他是怎么称呼的?……李特维诺夫先生——想必是有过人的才智。”

  听他提到李特维诺夫的名字,伊琳娜迅速地转过身来。

  “您到底想说什么?”

  将军冷冷一笑。

  “他一直保持沉默……显然是怕有损他的名誉。”

  伊琳娜也冷冷一笑,但这一笑与丈夫的完全不同。

  “正像俗话所说:讲话不如沉默……”

  “Attrapé!”拉特米洛夫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说道,“不开玩笑啦,他长得挺漂亮。这样一种……专心一致的神情……而且仪表堂堂……是的。”将军整整领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胡髭,“他,我猜想,跟您另一位朋友波图金先生一样,是共和主义者吧,那一位也是一个寡言罕语的聪明人。”

  伊琳娜的双眉在一对睁大了的明亮的眼睛上慢慢地皱了起来,嘴唇紧闭,微微撇着。

  “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瓦列里昂·符拉基米洛维奇?”她仿佛同情似的说,“不过您这是在放空炮……我们不是在俄国,没人听您的话。”

  拉特米洛夫微微一震。

  “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伊琳娜·巴甫洛芙娜,”他突然用一种喉音说起话来,“别人也发现这位先生像是烧炭党党员。”

  “真的吗?这些别人是谁呢?”

  “呣,包里斯吧,譬如说……”

  “什么?连他这种人也有必要表示自己的看法吗?”

  伊琳娜好像被冷气所逼似的把肩膀抖动了一下,她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双肩。

  “这种……呣,这种……就是这种人。请允许我告诉您,伊琳娜·巴甫洛芙娜,您好像发怒了。可是您自己知道,是谁在发怒……”

  “我发怒了?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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