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第9-10节)(2)
时间:2022-11-25 作者:屠格涅夫 点击:次
伯爵就带着这一番话来到公爵面前,前一天晚上在舞会上,他已经对公爵说好要来拜访他。有关这次访问的后果,似乎不值得多加传播。伯爵并没有失算:公爵和公爵夫人确实不仅没有固执,还拿到一笔钱,伊琳娜也确实同意了,而且没有超过指定的期限。然而要她跟李特维诺夫断绝关系可并不容易,她爱他,派人送给他一封短柬以后,差点病倒,一直不停地哭泣,人又瘦又黄……但是尽管如此,一个月以后,公爵夫人就把她送到彼得堡,安顿在伯爵夫人家,托伯爵夫人照顾她。这位妇人心地非常善良,但是她的智慧跟小鸡差不多,外表也像小鸡。 李特维诺夫当时就离开了大学,回到乡下父亲家里。日复一日,他的创伤逐渐愈合。起初,他一点也没有得到伊琳娜的消息,而且他也避免谈到彼得堡以及彼得堡社交界的事。后来渐渐地传来了关于她的流言,不算坏,但相当奇特,对她议论颇多。奥西宁公爵小姐的名字上笼罩着光辉,有着特殊的印记,甚至在外省的上流圈子里也越来越常常被人提起。人们谈到她的名字时仿佛某个时候提起沃罗丁斯卡娅伯爵夫人一样,怀着好奇、尊敬和妒忌。后来,又传来她嫁人的消息。不过李特维诺夫并没有对这最后的新闻予以注意:他已经是达吉雅娜的未婚夫了。 现在,读者肯定会理解,当李特维诺夫惊呼一声“难道是她!”时,他心中回想起的是什么事情了,那么让我们再回到巴敦,重新接上被我们中断的这个故事的线索。 10 李特维诺夫很晚才睡着,而且只睡了一小会儿:太阳刚刚升起他就起床了。从他窗口可以望见幽暗的群山之巅,在清晰的天空里逐渐变成滋润的深红色。“树林里空气一定非常清新!”他心里想,于是赶快穿上衣服,漫不经心地瞟了花束一眼,一夜过来它更加怒放了;他拿起手杖,朝“古堡”后面著名的“峭壁”走去。清晨有力而安详地抚爱着他。他精神饱满地呼吸着,精神饱满地走动着。他的每条血管里都充满了青春的健康,仿佛是大地自动地把他两只轻快的脚弹上去。他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越来越自在,越来越欢快:他走在满缀露珠的树荫下,遍地大粒沙子的小道上,沿着枝头满是春天翠绿的嫩叶的云杉林。他不时自言自语着:“多美啊!”突然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他朝前望去,看见渥罗希洛夫和庞巴耶夫迎面走来。他感到非常厌恶,于是像学生躲开老师一样闪到一旁,钻进树丛……“上帝啊!”他祈求着,“把这些同胞引开吧!”在一瞬间,只要让他们别看见他,他似乎无论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他们也真的没有发现他:上帝把他们引开了。渥罗希洛夫正在用自己那种士官生的得意扬扬的声调,对庞巴耶夫解说哥特式建筑“各阶段”的区别,而庞巴耶夫仅仅是赞同地唯唯答应。看得出来,渥罗希洛夫早就在用自己的“各阶段”折磨着他,而这位好心肠的热心人有点听厌了。李特维诺夫咬着嘴唇,伸长脖颈,久久地倾听着远去了的脚步声;那忽而是喉音,忽而是鼻音的抑扬婉转的教导式的谈话一直说个没完;终于一切都沉寂了。李特维诺夫叹了一口气,离开自己埋伏的地方,再往前走去。 他在山上逛了约莫三个小时。时而离开小道,从这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偶尔在溜滑的青苔上走上一段路,有时坐在橡树或是山毛榉下的断岩残壁上,在长满野蕨的小溪的潺潺流水声里,在树叶的令人安心的沙沙声中,在孤独的鸟的嘹亮歌声里,畅想联翩。一阵轻微然而愉快的睡意向他偷偷袭来,仿佛从身后将他拥抱,他真的要蒙眬睡去……但突然微笑着,睁开眼睛一瞧:森林和林中空气金光灿然,青翠欲滴,怡然涌进他的眼帘——他又微笑着,又合上了眼睛。他想进些早餐,便朝“古堡”走去,那里只需几文钱就能买到一杯很好的牛奶咖啡。城堡前面的平台上有许多白漆的小桌,他在其中的一张桌前还未坐定,就听见一阵马匹的沉重的响鼻声,出现了三辆轻便马车,从车上走下一群贵妇和男伴……李特维诺夫顿时认出他们是俄国人,尽管他们都说法语……也正因为他们说着法语。贵妇们的衣着打扮讲究豪华,男士们穿着崭新的礼服,然而紧箍在身上,还带卡腰,这在我们时代已不很常见。裤子是灰色带花点的,头上是绝顶光滑的城里人戴的礼帽,短小的黑领结紧紧拴在每一位男士的脖子上。他们每个人的举止之中都流露出某种军人风度,事实上他们也真的是军人。李特维诺夫恰巧遇到一群青年将官来野餐,这些都是上层人物,有相当的权势。他们的显贵处处流露出来:在他们那种矜持的放肆,好看而威严的微笑,紧张而又漫不经心的眼神,那娇气地耸动着的肩膀,摇摇晃晃的身躯和微弯的双膝。这种权势显要还表现在嗓音上,对下属致谢时那种既客气又厌烦的腔调。这帮军人一个个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脸上刮得溜光,浑身散发出一种真正贵族和近卫军的香味,一种优质雪茄和超级巴楚莉香水的混合味。他们的手也都是贵族的手,又大又白,还有象牙似的结实的指甲。所有人的胡髭都光亮,牙齿闪闪发光,面颊上细嫩的皮肤透着粉红色,下巴微带青色。虽然有的年轻将军喜欢戏谑,另外一些沉默寡言,但是每个人身上都表现出彬彬有礼的特征。似乎每一个人都深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自己将来在政府中的重要作用,因而一举一动显得既严峻而又潇洒,同时还带着那种在国外旅行时不由得会产生的微带调皮的神情,仿佛在说:“我碰到鬼了。”这群人吵吵嚷嚷,派头十足地分别就座,然后呼唤那些忙着张罗起来的侍役。李特维诺夫急忙喝完牛奶,付了钱,把帽子低低拉到额上,正想从这群前来野餐的将军们身旁溜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