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第5节)(3)
时间:2022-11-25 作者:屠格涅夫 点击:次
“您刚才讲了那一番话以后,”李特维诺夫微笑着低声说,“我就无须再问您属于哪一派,以及您对西欧的看法了。但是请允许我对您提一点意见。您刚才说,我们应当借鉴、效法我们老大哥们的经验。但是怎么能不考虑到气候、土壤、地区和民族特点等条件而去仿效呢?我还记得,我的父亲向布津诺普订购了一座功效优良的生铁簸谷机,这座簸谷机确实十分好——可是结果如何呢?整整五年搁置在棚子里,一点用处也没有,直到美国木制的簸谷机代替了它——这种木制的簸谷机跟所有的美国机器一样,更适合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我们的习惯。索松特·伊凡诺维奇,不能瞎仿效啊。” 波图金抬起了头。 “我真没料到您会有这种反对意见,最尊敬的格里戈利·米哈依洛维奇,”他稍稍停顿一下,又说了起来,“谁在逼迫您瞎仿效呢?您采用别人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它是别人的,而是因为它适用于我们,所以您一定会考虑,一定会选择。至于说到结果嘛——那么您大可不必担心:它们的特点就在于能适应您刚才提到的地域、气候等条件。您只需提供良好的食品,人民的胃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消化它,当机体日趋健壮,它就会长出自己的果实。就以我们的语言为例吧。彼得大帝引进了成千上万的外来语:荷兰的、法国的、德国的,等等。俄国人民必须去熟悉这些词句所表达的概念,彼得毫不客气,老老实实地把这些词句大盆装,大桶盛,一股脑儿倒进我们的肚子。一开头,当然啰,简直像个怪物,可是后来——出现了我刚才对您说的那种消化过程。新的概念嫁接成活了,被吸收了。外来的形式逐渐消失,语言在自己本身之内找到了代替外来形式的东西,现在即使是您的恭顺的仆人——我这个极为平庸的作者,无论翻开黑格尔著作的任何一页,都能翻译出来——是的。先生,是的,先生,黑格尔的著作——而且不用一个非斯拉夫的词。应当希望在别的领域也能发生类似语言所经历的变化。全部问题在于——本性是否健壮?而我们的本性——没什么,承受得住:没有什么可伤脑筋的。唯有神经不健全的、病弱的民族,才会为自己的健康,为自己的独立而担忧。正如唯有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才会一讲到什么我们是俄国人呀就兴奋若狂。我非常关心自己的健康,但绝不因它而狂喜,因为不好意思,先生。” “说得都对,索松特·伊凡诺维奇,”这回该李特维诺夫说话了,“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经受这种考验呢?这可是您自己说的,一开始简直像个怪物!哦——万一这种怪物一直保留下去呢?您自己也清楚,它是保留下来了。” “不仅在语言方面——这可意义深长!这是我们的人民做的,不是我做的;他们注定要通过这种考验,这也不是我的过错。斯拉夫主义者大叫大嚷:‘德国人的发展是正常的,让我们也能正常的发展吧!’可是这种发展从何而来呢,因为我们民族最初第一个历史行动——从海外召来一位大公——就是不正确,不正常的,至今我们每一个人还在重复这种错误。我们每一个人还在重复这种错误,我们每一个人,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次,肯定会对某些外来的、非俄罗斯的事物说:‘来呀,来管理我,统治我吧。’我可以同意这种说法:当我们把外来事物的本质装进自己的躯体时,绝不可能预先知道,我们装进去的是一块面包还是毒药?但是众所周知:从‘坏’进展到‘好’,向来不是通过‘较好’,而永远是通过‘较坏’的过程——毒药在医药上往往是有益的。唯有蠢汉和滑头才会扬扬得意然而彬彬有礼地指出,农奴解放以后农民更加贫困,取消专卖之后他们更加酗酒……只有经过‘较坏’才能走向‘好’!” 波图金伸手摸摸脸。 “您问过我对西欧的看法,”他又说了起来,“它使我吃惊,我对它的原则崇拜得五体投地,而且我毫不认为应该掩盖这一点。我早已……不,不久以前……从某个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害怕说出自己的信念了……是啊,您刚才也毫不犹豫地对古巴廖夫先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谢天谢地,我早就不去顾虑谈话对方的观点、见解和习惯了。从实质上来说,我觉得再也没有不必要的怯懦和可耻的阿谀奉承更坏的事了。您瞧我们有些达官贵人讨好一个在他眼里一钱不值的大学生,简直是逗弄他,像兔子似的向他奔跑过去。嗐,就算这位达官贵人如此举动是为了沽名钓誉吧,那么咱们这位老弟,平民出身的知识分子,又为什么要虚与委蛇呢?是的,先生,是的,先生,我是西欧派,我崇拜西欧。说得准确点,这就是说,我崇拜高度的文化,正是我们这儿现在如此亲昵地拿来取笑的高度的文化——文明——对,对,这个词更好些,我全心全意地热爱文明,对它满怀信心,我没有,也不会有其他信仰。这个词:文——明(波图金一字一顿地说得清清楚楚)——又明确,又清楚,又神圣,其他所有的词,民族性啦,还有什么光荣啦,一股血腥气……上帝保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