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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十六章)(8)


敌人,七十四师被歼灭,已经在不可逃脱的掌握之中。
拂晓以前,天空显得特别黑暗,山洞里黑得象一个水潭,使人感到无底的深沉。这里,挤满干部和战士,一双双眼睛,就和山洞外面天空里的星星一样,在黑暗里闪动着明彻的光辉。大概正是因为黑得过分深沉的缘故,挂在洞壁上的一面绣着斧头镰刀的绸布大红旗,就显得特别壮丽、辉煌。
现在,在战斗最前线的最接近孟良崮最高峰的石洞里,同时举行着两个庄严肃穆的仪式——追悼团长刘胜和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新党员火线宣誓。
现任团政治委员兼代理团长职务的陈坚、政治处主任潘文藻、营长王鼎、教导员李泊,在山洞附近视察了阵地以后,都留在这里,和战士们紧紧地挨坐在一起。八连的全体人员(共产党员和非共产党员),除开在警戒线上执行任务的少数人以外,全都参加了这两个同时举行的仪式。
为先烈们和忠诚勇敢的有十五年伍龄、十二年党龄的共产党员刘胜同志默哀以后,无产阶级的战歌——国际歌的歌声,便在这个用鲜血换取下来的黑沉沉的山洞里回荡起来。
歌声低沉到几米以外的地方听不到它,但却好象煽动了整个沂蒙山似的,雄浑的音浪象海涛的奔腾汹涌,有一种无穷的不可抗拒的宏大力量。歌声悲痛,悲痛到使人泪珠欲滴,但是谁也没有滴下泪来;因为歌声里更多的感情成分是激昂慷慨,是最高最强的战斗胜利的信心,是对于未来的光明远大的希望。
……团结起来,
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悲痛的、愤怒的、充满信心的、力量宏伟的、低沉雄浑的歌声,在这个黑沉沉的山洞里回旋萦绕了许久许久,才渐渐地奔流到洞外面去,奔流向整个沂蒙山的各个高峰大谷去。
参加入党宣誓的有秦守本、李全、金立忠、张德来、安兆丰、夏春生、田原、周凤山等十二个人。
他们举起握紧拳头的臂膀,在红旗的光辉照耀下面,用他们内心的无限忠诚宣誓道:
“我们将永远地献身给中国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献身给全人类的共产主义伟大事业,不惜牺牲我们的一切以至生命,为党和无产阶级的利益,流尽我们最后一滴血!”
他们的语言也是低沉的,但它是发自他们的灵魂深处,它庄严、豪壮而又坚定。
在仪式进行的过程里,谁也没有讲话,从陈坚到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激愤和静默。用不着歌声和入党宣誓以外的其他任何声音来增添他们内心的感受。所有的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的心坎里面,已经积满了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和最高度的战斗要求,热血奔腾在他们的周身,愤怒之火在他们的**里强烈燃烧。如果谁在这个时候喊一句“冲出去!”他们就会立即跟着喊声不顾一切地一直冲到孟良崮的高峰上去,任何样的矢流弹雨都不可能阻挡住他们英勇无畏的攻击。
无色傍近拂晓,东方现出曙光。
陈坚走出到山洞口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朝气,用他那敏锐的饱含着胜利信念的眼光,向八连的干部和战士们扫视了一下,他的眼光仿佛是这样说:
“同志们!胜利是我们的!”
他向石东根、罗光和战士们高扬着手臂,和团、营干部们披着曙光晓色走下山去。
石东根、罗光和全连的战士们目送陈坚他们走下山坡以后,象一阵飓风一样,迅速地飞旋到各自的战斗位置上,迎接着今天的战斗。

七○

一九四七年五月十六日的黎明时分。
红日在渤海海底还没有露出脸来,朦胧的曙光刚刚透过轻薄的朝雾,披挂到沂蒙山的躯体上,不知比前几天猛烈到多少倍的炮火轰鸣了。
对国民党匪军七十四师的残余力量,和他们占据的最后一个高峰——孟良崮的最后攻击宣告开始。
“用最大的勇敢,最有效的手段,攻下孟良崮,活捉张灵甫!致敌人于死命,争取完满的胜利!”
这是在检阅了当前的战况和经受了刘胜之死给予的一阵悲痛以后,军长沈振新发出的豪壮的语言。
他的简明劲拔的语言,是愤怒、仇恨、钢铁般坚强的意志、无限高度的胜利信念所揉合而成的强大的声音。它,通过电流,传布到阵地上,传布到每个指挥员、战斗员的耳里,震荡在每个指挥员、战斗员激愤的心弦上。
它是火种,迅速地燃烧起来,喷起赤红的汹涌的烈焰。
无数的炮弹从各个角落飞奔出来,象飞蝗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向着一个目标——孟良崮。它们在孟良崮肥大的盘形的顶端,在孟良崮的宽阔脊背上和**上,在孟良崮粗壮的臂膀上爆炸开来。敌人设备在那些部位的地堡群,蜂窝样的藏身窟,密密层层的鹿寨工事,孟良崮的紫黑色的山石等等,碎成了粉末,和着灰糊糊的炮烟飞扬腾起。
顷刻之间,孟良崮——这个敌人的最后巢穴和堡垒,便被掩埋在浓密的硝烟里面。
军长沈振新和军政治委员丁元善,站在孟良崮对面的一个陡险的怪石嶙嶙的山峰上,观察着空前未有的战斗景象。
在他们明亮的眼里,他们的部属,兄弟友邻部队,对敌人展开了猛不可当的攻击,象大海的狂澜似的,涌向孟良崮高峰,他们仰脸上攻,却如同顺流而下,真是气势雄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沈振新身边的电话机,不断地震响着,火线上的捷报,滔滔滚滚地涌来:
“离孟良崮山头还有一百米!”
“扑灭了敌人一个加强连!”
“歼灭敌人一个旅指挥部!”
“两个连的敌人投降!”
“东南方的友邻部队解决了敌人一个团!”
“已经接近到孟良崮下面的陡崖!”
“敌人慌乱了,在破坏武器!”
“……”
沈振新的耳朵,从来没有在哪一次战斗里这么忙碌地享受过这样连续飞来的捷音。他是善于在最紧张的氛围里保持冷静的人,现在竟也忙乱起来。电话已经听完,话筒却还抓在手里,忘记放回到电话机上去。一面侧耳听着电话,一面顾盼着对面山头上的景象。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贪馋过,用望远镜看看,又用肉眼望一阵,他不知道疲倦,许久许久,眼皮没有眨动一下。他的胃痛病并没有痊愈,身子疲乏、酸累,但他一直站立着,没有稍稍地移动过。
丁元善在昨天夜里,从指挥所奔到师、团阵地上,又从师、团阵地上奔回指挥所,全是在崎岖的荆棘丛生的山道上奔走。在夜半以后两点多钟的时候,又奔驰到野战军司令部去报告作战情况,领受作战指示,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才赶回来,他整天忙碌,成夜不眠。由于沈振新的身体有病,许多指挥工作,他代替沈振新担负到自己身上,他的身体,他的脑子,都不曾得到最低限度的休息。但是,他现在同样地站在这个陡险的山峰上,坚持地伴着沈振新,执行指挥作战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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