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19)
时间:2011-11-08 作者:倪匡 点击:次
过了好一会,祁三才吸了一口气:“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边五道:“是四叔接任后的第二年!” 祁三道:“对,第二年。”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我还记得那一天,四叔在一天之内,连开了七座窑,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他已经极疲倦,开窑那种辛苦紧张法,真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 边五又插了一句,道:“那天,我们陪着四叔回去的时候,太阳才下山,天边的火烧云,红通了半边天,我对四叔说:”四叔,你看这天,明天说不定会下大雨,该封的窑,得早点下手才好!‘我还记得,我这样一说,四叔立刻大声吩咐了几个人,去办这件事!“祁三道:”是的,天闷热得厉害,我们一起到了四叔的家——卫先生,白大小姐,四叔在家乡的宅子和这所宅子完全一样!“ 我和白素点着头,我心中有点嫌他们两人讲得太详细了。但是他们的叙述详细,也有好处,我可以更清楚地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祁三又道:“我们进了门,一干兄弟,照例向我们行礼,老七忽然走过来——” 我问道:“老七又是谁?” 边五道:“我们帮里,一共有八个人,是全帮的首脑,管着各堂的事。”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 边五道:“只怕你不明白,帮主是四叔,三哥因为在帮中久,又曾立过大功,所以才可以排行第三,帮里没有一、二两个排行!” 边五在这样介绍解释的时候,祁三挺直了胸,一副自得的样子。我不追问祁三立过甚么大功,只怕一追问,又不知道要说多久。事实上,所谓“大功”,对一般帮会而言,无非是争夺地盘,为帮中的利益而与他人冲突之际,杀过对方的很多人而已!我没有兴趣去知道,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祁三又道:“老七走过来,向四叔行了礼,他脸上的神情不怎么好:”四叔,有一个人,下午就来了,一直在等你!‘经常从各地来见四叔的人十分多,四叔也爱交朋友,朋友来,他从来也不令朋友失望。可是那天,他实在太疲倦,怔了一怔,对我道:“老三,你代我去见一见,我想歇歇!’我当然答应。老七又道:”那人在小客厅!‘小客厅,就是我们现在在的这一间。“ 我和白素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曾说过,旧宅的房子,和如今这幢房子,在格局上一样。 祁三又道:“四叔一吩咐完,进了客厅之后,就迳自上楼,我,老五和老七,老五,是你发现老七的神色有点不怎么对头的,是不是?” 边五道:“是,老七的神色很不对头。白大小姐,你没见过老七?老七是帮里最狠的一个人,不论是多么危险的事,他从来不皱一皱眉,他受过不知多少次伤,身上全是疤,他的外号,叫花皮金刚!” 我听着边五用十分崇敬的口吻介绍“老七”,啼笑皆非,这种只是在传奇小说中的人物,实际上竟存在,真是怪事! 边五又道:“我看到老七,在望着四叔上楼梯的背影时,欲语又止,而且似乎很有为难的神色,我就问道:”老七,甚么事?‘老七没立即答我,只是向小客厅的门指了一指,我忙道:“来的那人,是来找岔子的?’卫先生,炭帮的势力大,在江湖上闯,自然不时有人来找岔子!” 我道:“我明白,在那年头,谁的拳头硬,谁就狠!” 我这样说,对他们多少有点讽刺,可是,他们两人却全然不觉得。 边五道:“老七当时道:”看来也不像是来找岔子的,可是总有点怪!‘三哥笑了起来,道:“见到他,就知道他是甚么路数了。’我也点头称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了小客厅。” 边五说到这里,向祁三望了一眼。边五的“望一眼”,是真正的“一眼”,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另外一只眼,和他的整个另外半边脸,都在那种特殊面罩下。 在边五向祁三望一眼之际,他那一只眼睛之中,流露出一种茫然不可解的神情来。显然,当年他们三人,进了小客厅之后见到的那人,有甚么事,是令得他至今不解的。 祁三接了下去:“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小客厅,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门,站着,在看看那边角几上的一只小香炉— ” 祁三讲到这里,向一角指了一指。我向那一角看去,角落上确然放着一只角几。可知道这屋子的格式不但和以前一样,连屋中的陈设位置也一样。 祁三道:“我们一进去,见到了那人,边五就道:”朋友,歪线上来的,正线上来的?‘“ 我听到这里,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觉得好笑。这一类的话,我好久没听到了,那是淮河流域一带帮会中的“切口”。所谓“切口”,就是帮会中人自行创造的一种语言,有别于正常的用语。中国各地帮会的切口之多,种类之丰富,足足可以写一篇洋洋大观的博士论文,边五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问那个人,是存着好意来的,还是不怀好意来的。 祁三继续道:“老五一问,那人转过身来,他一转过身来,我们三个人全怔了一怔。那个人,样子十分斯文,穿着一件白纺长衫,几上放着一顶铜盆帽,当然也是他的,他甚至还穿着一双白皮鞋,不过乡下地方,没有好路,他的白皮鞋已经变成泥黄色了。看他的情形,分明不是帮会中的人!” 我插言道:“那么,他一定听不懂边先生的切口了!” 边五道:“是的,他完全听不懂,他转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神色,问道:”甚么?‘我当时笑了起来,向三哥和老七道:“原来是空子!’就是不属于任何帮会组织的人!那人又道:”哪一位是炭帮的……四叔?‘他一面说,一面搓着手,神情像是很焦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