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其膏兮药其肓(9)
时间:2011-11-05 作者:金庸 点击:次
纪晓芙说到这里,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杨不悔惊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么?别说,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花冠,给无忌哥哥戴。”杨不悔望着张无忌,问道:“你喜欢甚么颜色的?”张无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些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张开双手道:“这样大么?”张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不悔拍手走开,说道:“我编好了你可不许不戴。”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我们抬入了厨房。不儿这时早已吓得不住声的大哭,跟在我身旁。那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药膏。’便有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停当的药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手,接在他左臂上。’两名厨师取过利刀,依言施行。他说到我的时候,幸好没甚么古怪的苦刑,只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水。我明知其中必有剧毒,但当时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如何能够反抗?“我们一十五人给他们希奇古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掌柜的说道:‘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十天半月。但金花的主人说道:她老人家跟你们原本无冤无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恳求一个号称‘蝶谷医仙’的胡青牛施医。要是他肯出手,那么每人都有活命之望,否则当世没一人能救你们性命。这胡青牛又有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你们若不是死磨烂缠,他是决计不肯动手的。你们跟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罢!’他说完之后,更详细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酒楼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干人,都是那恶婆婆的一伙了?”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她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婆婆单子上书明的法子,对我们施这些酷刑。直到今天,我还是半点也不明白,为甚么那恶婆婆要干这桩怪事?她若跟我们有仇,要取我们性命原是举手之劳。倘是存心要我们多吃些苦头,想出这些恶毒的法儿来痛加折磨,为甚么又指点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是为了试一试胡先生的医道?”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这个金花婆婆既要来跟胡先生为难,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敌。否则他口说不肯施治,为甚么又教了我各种解救的方术,施用起来,确是甚具灵效,这么说,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假手于我来救人了。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偷前来下毒,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真是奇怪之极了。”两人商量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已编了一个大花冠,给张无忌戴在头上。 张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你千万不可服用。晚上你手边要放好兵刃,以防有人加害。眼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内伤无碍之后,乘早带了不悔妹妹逃走罢。”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罢。”张无忌道:“嗯,他一向对我倒是挺好的。他本来说,要治好我身上阴毒之后,再将我害死,但他既然治不好,自也不用出手害我了。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我还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在暗中下毒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是故意不对。”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法子,却又效验如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出的。奇就奇在这里。我本来想,那金花的主人要来为难胡先生,他身在病中,我可不能在他有难之时离他而去。但胡先生的病显然是假装的。”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到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这般过了三日,纪晓芙因不服毒药,痊愈极快。简捷、薛公远他们却好了又发,反反复复,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然大出怨言,说张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张无忌也不理会,暗想过了今晚,便可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自己阴毒难除,也不回到武当山去了,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悄悄的一死便了。这晚临睡之时,张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然古怪,待自己毕竟不错,若非得他医治,焉能活到今日?这两年多来,又蒙他传授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颇感黯然,于是走到他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婆婆早晚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不禁为他担心,说道:“胡先生,你在蝴蝶谷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干么不到别的地方玩玩?”胡青牛一怔,道:“我有病在身,怎能行走?张无忌道:“套一辆骡车,就可以走了,只要用布蒙住车窗,密不通风,也就是了。你若愿意出门,我陪你去便是。”胡青牛叹道:“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天胸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张无忌道:“寒气日甚一日,反正无药可治,那也任其自然罢。”NcU白&马+书#院iXn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远志、生地、独活、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药和自己的病情绝无关连,而且药性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药引,更是不通,问道:“先生,这些药分量如何?”胡青牛怒道:“分量越重越好。我已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这些年来,胡青牛跟张无忌谈论医理药性,当他是半徒半友,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张无忌一听之下,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乱开这张药方给我,难道我会上当么?”躺在床上,只是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语,正要朦胧入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哪有分量越重越好之理?莫非……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意?”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