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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大街(2)



    它可能导向暴怒、哭泣。

    或者,不告而别。

    于是我立刻抱起包工头五件套,说我选好了。售货员开票的时候,我大声地说,明丰商店太好了,妈妈我以后要搬进来住,住到死!

    附近的大人都笑了起来,包括那个正耷拉着眼皮开票的售货员,和我眉宇轻蹙的妈妈。

    张小漫你真棒,你能让这么多人开心。

    或许就是这一天,彻底奠定了张小漫同志哗众取宠的人生基调。

    但至少这一天,我的妈妈左手拎着奶油蛋糕,右手轻轻柔柔地牵着我,我的怀里抱着崭新的、散发着迷人塑料味的玩具,一步一步地走过我的幸福大街。

    刚和滕真熟识那段时间,我很喜欢和他聊小时候。高中的事我不记得,大学男朋友谈得太多了不好提,工作后呼天作地爱钱如命,国际国内政治经济形势一窍不通聊了也是露怯……除了仿佛被落日余晖照亮的小时候,还能讲什么。两个人从记忆的角落里搜罗出任何一款共同喜爱的、其实并不罕见的儿时零食,都可以成为相视一笑的契机。

    滕真从小到大都住在高校汇集的岛城南部沿海,对明字片纵横交错的老街道很感兴趣。他带我去吃过自己小学时候最喜欢的包子铺,作为报答,我也和他说起过电子鹦鹉,说起过爸妈以蛀牙为由拒绝购买的散装巧克力看起来是多么诱人,以至于走路时盯着脚下四四方方的人行道地砖,我都想要挖出来一块尝一尝。

    可当我们驱车到了明丰商店的这条路,眼前是艳俗无比的山寨万达。我不无遗憾地说算啦算啦,散装巧克力都是糖精勾兑出来的,我知道不会好吃的,现在有那么多比利时进口巧克力,为什么还要吃地砖。

    然而去上海前,在机场,他突然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子,说,尝尝。

    我试探着伸进纸袋子里,掏出了几块散装巧克力。硬硬的,厚厚的,像被敲碎的地砖,边缘还带着切割出来的浅棕色碎末。

    “我到处都找不到。后来打电话给我们公司一个出身特偏远的哥们,他家乡到现在还有国营供销社,他妈帮着买了,寄到公司,又转寄到我家。你尝尝吧,小心点,说不定已经过期30年了。”

    我眼角有些酸,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去吃巧克力。散装巧克力果然硬得像地砖,我的门牙怎么都咬不下来一个角,僵持太久,不小心口水倒滴在了鞋上。正尴尬着,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头顶,亲昵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红着眼睛抬头。他却没有看我,盯着履带尽头的登机口,说,快走吧。

    老何的“宝马”开到十字路口,右转。我和明安商店的正大门面对面,看到紧闭的大门上张贴着硕大的“停业”两个字。

    原来就在2003年,明丰商场倒闭了。

    幸福大街裹挟着会说话的鹦鹉、甜得发苦的巧克力、我再也没见过的妈妈、揉我的头发却看着远方的滕真……一起离开了我。

    岛城地处东方,一向天亮得比较早。老何将车重新驶回老铁道附近,晨光已经把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老何一路加速,还是没能赶在杆子落下之前冲过铁道口。叮叮当当的警示铃响了起来,她单脚撑地停下来,骂了一句操。

    “刚才那个女人……是我妈妈。”

    她陪我胡闹了一晚上,我理应对她又所交代。

    “你不乐意说就别说了。”老何打断我。

    因为我的耳朵贴在她后背,声音是通过她的身体共鸣传进来的,有种瓮声瓮气的朴实。

    老何打了个哈欠:“你刚才那样,我只在左焱脸上见过一样的表情。吓死老子了。”

    “谁?”

    “说曹操,曹操到。”老何朝右边一招手,三辆小摩托就从岔路口朝着我们开了过来,四男两女,其中胖大海和小燕两个人,在高老头家喝酒时候见过。

    “干嘛去了,左焱叫你你也不来!”车还没挺稳,胖大海就嚷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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