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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尘埃落定13)(2)

    她这种什么都懂的口吻简直叫我大吃一惊。我说:“我不喜欢你知道这些。"她咯咯地笑起来,说:“可我知道。”

    我问是哪个人教给她的,是不是她的母亲。

    她说:“一个瞎子会教给我这些吗?”口吻完全不是在说自己的母亲,而是用老爷的口气说一个下人。到了晚上,下人们得到特许,在院子里燃起大大的火堆,喝酒跳舞。我趴在高高的栏杆上,看到卓玛也在快乐的人群中间。夜越来越深,星光就在头顶闪耀。下面,凡尘中的人们在苦中作乐。这时,他们一定很热,不像我顶不住背上阵阵袭来的寒气而不住地战抖。等回到屋里,灯已经灭了。火盆里的木炭幽幽地燃烧。我在火边烤热了身子。塔娜已经先睡了,赤裸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我看到她光滑的细细的颈项和牙齿。她的眼睛睁开了。我又看到她的眼睛,幽幽闪光,像是两粒上等宝石。我终于对她充满了欲望,身子像是被火点着了一样。我叫了一声:“塔娜。"唇齿之间都有了一种特别震颤的感觉。小女人她说:“我冷啊。”

    滚到我怀里来的是个滑溜溜凉沁沁的小人儿:小小的腰身,小小的屁股和小小的**。过去,我整个人全都陷在卓玛的身子里,现在,是她整个地被我的身子覆盖了。我实岁十四,虚岁十五,已经长大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我问她还冷不冷。她嘻嘻地笑着,说很热。真的,她的身子一下变得滚烫滚烫了。在桑吉卓玛身上,我常常是进去了还以为自己停在外边。在塔娜身上,我就是进不去。刚要进去,这个小蹄子她就叫得惊心动魄。我要离开,她一双手又把人紧紧拥住了。这样一来一往,一来一往,山上、河边、树上的鸟儿都吱吱喳喳叫起来了,天快要亮了。塔娜叫我不要管她,我这才一狠心进去了。我感到了女人!

    我感到自己怎样把一个女人充满了!小女人真好!小女人真好!!!我感觉到自己在小女人里面迅速地长大。世界无限度膨胀。大地在膨胀,流水滑向了低处。天空在膨胀,星星滑向了两边。然后,轰然一声,整个世界都坍塌了。这时,天亮了。塔娜从身子下面抽出一张白绸巾,上面是鲜红的斑斑血迹,塔娜在我面前晃动着它,我知道那是我的功绩,咧嘴笑笑,心满意足地睡着了。而且一觉就睡到了晚上。醒来时,母亲坐在我床头。她的笑容说明她承认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一个懂得男女之事的大人了。殊不知在这以前,我就已经是了。但说老实话,这一次才像是真的。我从被子里抽出手来:“给我一点水。”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夜之间就变了:浑厚,有着从胸腔里得到的足够的共鸣。

    母亲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把她的手放在儿子头上。而是回头对塔娜说:“他醒了,他要水喝。给他一点淡酒会更好一些。”

    塔娜端过洒来,酒浆滑下喉咙时的美妙感觉是我从没有体会过的。母亲又对塔娜说:“少爷就交到你手里了,你要好好服侍他。人人都说他是个傻子。可他也有不傻的地方。”塔娜羞怯地笑了,用很低,但人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回答说:”是。”

    土司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串项链挂在她脖子上。母亲出去后,我以为她会向我保证,一定要听从土司太太的吩咐好好服侍我。可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说:“今后,你可要对我好啊。”我只好说:“我将来要对你好。”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我已经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话吗?”

    她问:“我漂亮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老实话,我不会看女人漂不漂亮,要是这样就是傻子,那我是有点傻。我只知道对一个人有欲望或没有欲望。只知道一个女人身上某些部位的特别形状,但不知道怎样算漂亮,怎样又算不漂亮。但我知道我是少爷。我高兴对她说话就对她说话。不高兴说就不说。所以,我就没有说话。我决定起床和大家一起吃晚饭。

    晚饭端上来之前,哥哥拍拍我脑袋,父亲送给我好大一颗宝石。塔娜像影子一样在我身后,我坐下,她就跪在我身后侧边点。我们的饭厅是一个长方形屋子。土司和太太坐上首,哥哥和我分坐两边。每人坐下都有软和的垫子,夏天是图案美丽的波斯地毯。冬天,就是熊皮了。每人面前一条红漆描金矮几。麦其家种鸦片发了大财,餐具一下提高了档次。所有用具都是银制酒杯换成了珊瑚的。我们还从汉人地方运来好多蜡,从汉人地方请来专门的匠人制了好多蜡烛。每人面前一只烛台,每只烛台上都有好几支蜡烛在闪烁光芒。且不说它们发出多么明亮的光芒,天气不太冷时,光那些蜡烛就把屋子烤得暖烘烘的。我们背后的墙壁是一只又一只壁橱,除了放各式餐具,还有些稀奇的东西。两架镀金电话是英国的,一架照相机是德国的,三部收音机来自美国,甚至有一架显微镜,和一些方形的带提手的手电筒。这样的东西很多。我们无法给他们派上用场,之所以陈列它们就因为别的土司没有这些东西。如果有一天有种什么东西从架子上消失了,并不是被人偷走了,而仅仅是因为某土司手里,有了这种东西。最近,好几座自鸣钟就因此消失了。我们得到消息说,那个叫查尔斯的传教士离开我们这里又去了好几个土司的地面,送给他们同样的礼物。哥哥叫人下掉了两发六零炮弹的底火,摆在自鸣钟腾出来的空缺上。炮弹上面的漆闪闪发光,尾巴也算是优美漂亮。土司一家开始用餐。

    菜不多,但分量和油水很足,而且热气腾腾。下人们把菜从厨房里端来。再由我们各自身后跪着的贴身佣人递到面前。这天用完饭后,卓玛突然进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大钵,跪在地板上,用一双膝盖移动到每一个主子的面前。她第一天下厨房,特别做了奶酪敬献给主子。这个卓玛再不是那个卓玛了。她身上的香气消失了,绸缎衣服也变成了经纬稀疏的麻布。她跪行到了我面前,说:“请吧,少爷。"她的声音都显得苍老了,再也唤不起我昔日的美好感觉。昨天,卓玛还是穿着光鲜衣服,身上散发着香气的姑娘。今天就成为一个下贱的使女了。她跪着为我们供上奶酪,身上散发的全是厨房里那种烟熏火燎的气息。她低声下气地说:“少爷你请。"我没有回答,但心中难过。我看着她从灯光下后退到黑暗里,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种东西从生活里消失,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在此之前,我还以为什么东西生来就在那里,而且永远在那里。以为它们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麦其一家吃饱了,剔牙齿打呵欠时,贴身佣人们开始吃东西了。塔娜也吃了起来。她嚼东西的速度很快,嚓,嚓嚓,嚓嚓嚓嚓,发出的声音像老鼠。想到老鼠,我的背心一麻,差点从坐垫上跳起来。我回过头去,塔娜见我看她吃东西,慌得差点把勺子都掉到地上了。我说:“你不要害怕。"她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她不想让我看着她吃东西。我指指肉,说:“你吃。"她吃肉,并没有老鼠吃东西的声音。我又指着盘子里的煮蚕豆:“再吃点这个。"她把几颗蚕豆喂进嘴里,这回,不管她把小嘴闭得有多紧,一动牙齿,就又发出老鼠吃东西的声音来了,嚓嚓,嚓嚓嚓嚓。我看着她笑起来,塔娜一害怕,这回,她手里的勺子真正掉到了地上。我大声说:“我不怕老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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