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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2)

  马二先生问道:“先生名门,又这般大才,久已该高发了,因甚困守在此?”公孙道:“小弟因先君见背的早,在先祖膝下料理些家务,所以不曾致力于举业。”马二先生道:”你这就差了。举业二字是从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时候,那时用‘言扬行举’做官,故孔子只讲得个‘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这便是孔子的举业。讲到战国时,以游说做官,所以孟子历说齐梁,这便是孟子的举业。到汉朝用‘贤良方正’开科,所以公孙弘、董仲舒举贤良方正,这便是汉人的举业。到唐朝用诗赋取士,他们若讲孔孟的话,就没有官做了,所以唐人都会做几句诗,这便是唐人的举业。到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学的人做官,所以程、朱就讲理学,这便是宋人的举业。到本朝用文章取上,这是极好的法则,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举业,断不讲那‘言寡尤,行寡悔’的话。何也?就日日讲究‘言寡尤,行寡悔’,那个给你官做?孔子的道也就不行了,”一席话说得蘧公孙如梦方醒。又留他吃了晚饭,结为性命之交,相别而去。自此日日往来。

  那日在文海楼彼此会着,看见刻的墨卷上目录摆在桌上,上写着“历科墨卷持运”,下面一行刻着“处州马静纯上氏评选”。蘧公孙笑着向他说道:“请教先生,不知尊选上面可好添上小弟一个名字,与先生同选,以附骥尾?”马二先生正色道:“这个是有个道理的。站封面亦非容易之事,就是小弟,全亏几十年考校的高,有些虚名,所以他们来请。难道先生这样大名还站不得封面?只是你我两个,只可独站,不可合站,其中有个缘故。”蘧公孙道:“是何缘故?”马二先生道:“这事不过是名利二者。小弟一不肯自己坏了名,自认做趋利。假若把你先生写在第二名,那些世俗人就疑惑刻资出自先生,小弟岂不是个利徒了?若把先生写在第一名,小弟这数十年虚名岂不都是假的了?还有个反面文章是如此算计。先生自想也是这样算计。”说着,坊里捧出先生的饭来,一碗煽青菜,两个小菜碟。马二先生道:“这没菜的饭,不好留先生用,奈何?”蘧公孙道:“这个何妨?但我晓得长兄先生也是吃不惯素饭的,我这里带的有银子。”忙取出一块来,川店主人家的二汉买了一碗熟肉来。两人同吃了,公孙别去。

  在家里,每晚同鲁小姐课子到三四更鼓,或一天遇着那小儿子书背不熟,小姐就要督责他念到天亮,倒先打发公孙到书房里去睡。双红这小丫头在傍递茶递水,极其小心。他会念诗,常拿些诗来求讲,公孙也略替他讲讲。因心里喜他殷勤,就把收的王观察的个旧枕箱把与他盛花儿针线,又无意中把遇见王观察这一件事向他说了。不想宦成这奴才小时同他有约,竟大胆走到嘉兴,把这丫头拐了去。公孙知道大怒,报了秀水县,出批文拿了回来。两口子看守在差人家,央人来求公孙,情愿出几十两银子与公孙做丫头的身价,求赏与他做老婆。公孙断然不依。差人要带着宦成回官,少不得打一顿板子,把丫头断了回来,一回两回诈他的银子。宦成的银子使完,衣服都当尽了。

  那晚在差人家乡两口子商议,要把这个旧枕箱拿出去卖几十个钱来买饭吃。双红是个丫头家,不知人事,向宦成说道:“这箱子是一位做大官的老爷的,想是值的银子多,几十个钱卖了岂不可惜?”宦成问:“是蘧老爷的?是鲁老爷的?”丫头道:“都不是。说这官比蘧太爷的官大多着哩。我也是听见姑爷说,这是一位王太爷,就接蘧太爷南昌的任,后来这位王太爷做了不知多大的官,就和宁王相与,宁王日夜要想杀皇帝,皇帝先把宁王杀了,又要杀这王太爷。王太爷走到浙江来,不知怎的,又说皇帝要他这个箱子,王大爷不敢带在身边走,恐怕搜出来,就交与姑爷。姑爷放在家里闲着,惜与我盛些花,不晓的我带了出来。我想皇帝都想要的东西,不知是值多少钱!你不见箱子里还有王太爷写的字在上?”宦成道:“皇帝也未必是要他这个箱子,必有别的缘故。这箱子能值几文!”

  那差人一脚把门踢开,走进来骂道:“你这倒运鬼!放着这样大财不发,还在这里受瘟罪!”宦成道:“老爹我有甚么财发?”差人道:“你这痴孩子!我要传授了,便宜你的狠哩!老婆白白送你,还可以发得几百银子财,你须要大大的请我,将来银子同我平分,我才和你说。”宦成道:“只要有银子,平分是罢了,请是请不起的,除非明日卖了枕箱子请老爹。”差人道:“卖箱子,还了得!就没戏唱了!你没有钱我借钱与你。不但今日晚里的酒钱,从明日起,要用同我商量。我替你设法了来,总要加倍还我。”又道:“我竟在里面扣除,怕你拗到那里去?”差人即时拿出二百文,买酒买肉,同宦成两口子吃,算是借与宦成的,记一笔账在那里。吃着,宦成问道:“老爹说我有甚么财发?”差人道:“今日且吃酒,明日再说。”当夜猜三划五,吃了半夜,把二百文都吃完了。

  宦成这奴才吃了个尽醉,两口子睡到日中还不起来。差人已是清晨出门去了,寻了一个老练的差人商议,告诉他如此这般:“事还是竟弄破了好,还是‘开弓不放箭,大家弄几个钱有益?”被老差人一口大啐道:“这个事都讲破!破了还有个大风?如今只是闷着同他讲,不怕他不拿出钱来。还亏你当了这几十年的门户,利害也不晓得!遇着这样事还要讲破,破你娘的头!”骂的这差人又羞又喜,慌跑回来,见宦成还不曾起来,说道:“好快活!这一会象两个狗恋着。快起来和你说话!”宦成慌忙起来,出了房门。差人道:“和你到外边去说话。”两人拉着手,到街上一个僻静茶室里坐下。差人道:“你这呆孩子,只晓得吃酒吃饭,要同女人睡觉。放着这样一主大财不会发,岂不是‘如人宝山空手回’?”宦成道:“老爹指教便是。”差人道:“我指点你,你却不要‘过了庙不下雨’。”

  说着,一个人在门首过,叫了差人一声“老爹”,走过去了。差人见那人出神,叫宦成坐着,自己悄悄尾了那人去。只听得那人口里抱怨道:“白白给他打了一顿,却是没有伤,喊不得冤,待要自己做出伤来,官府又会验的出。”差人悄悄的拾了一块砖头,凶神似的走上去把头一打,打了一个大洞,那鲜血直流出来。那人吓了一跳,问差人道:“这是怎的?”差人道:“你方才说没有伤,这不是伤么?又不是自己弄出来的,不怕老爷会验,还不快去喊冤哩!那人倒着实感激,谢了他,把那血用手一抹。涂成一个血脸,往县前喊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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