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第十三章)(6)
时间:2011-10-05 作者:吴强 点击:次
“这要问蒋介石!” “那就问问张灵甫:你还神气不神气?还威风不威风?” “捉了以后放不放回去?” “诸葛亮七擒孟获。放他回去!再来,再捉住他!”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别的人都好放,张灵甫绝对不能放!他在涟水打死、打伤我们多少人,苏团长就是给他们打死的!杨班长身上的伤疤,也是七十四师的炮弹打的!” “对!不放!一千个不放!一万个不放!” 路上的讨论很热烈,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洋溢的情绪象面前的山峰似地越来越高,话语里充满着仇恨和愤怒。坚决主张不放的有张华峰、秦守本等等一些人。 “赞成捉住张灵甫不放的,举手!”秦守本狂喊了一声。 除去一个人以外,凡是听到他的声音的,有的举起手来,有的举起枪来,连石东根、罗光、杨军、李全都举起了手,正在交谈着的田原和夏方,嘴里还在说话,也跟着大伙高高地举着手。 一个没举手的是张德来。 “你不举手,主张放了他?”周凤山不满意地问道。 张德来阴沉着脸,气愤愤地吼叫着: “谁说我主张放的?” “那你为什么不举手?” “我主张打死的!”张德来挥着粗大的拳头,气狠狠地说。 张德来的愤怒的声音,压盖了所有的声音,一路谈话不停的田原和夏方也不谈了,许多人伸头探颈吃惊地望着他。他的一对大眼,在朦胧的夜色里发着紫光。 “连个放牛的小孩子都给他们飞机打死,我们不打死他们?我们煎饼小米吃不了?” 张德来激动的怒火燃烧的语言,感染着所有的人。谁也不再说话。人们听到的声音,只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脚下碎石块彼此碰击、磨擦的“喀喳喀喳”声。 离开部队半年多的杨军,在刚刚回来的这个夜晚,见到熟识的和不熟识的同志们一路上这么快乐和这等激愤,听到这些诙谐的和豪放的语言,他的心里生起了十分惊奇的感觉,获得了深刻入骨的印象。半年来后方医院的生活,使他养成了善于感触和言语稀少、喜欢沉思的习惯。他觉得张华峰不同了,比过去坚强、老练得多。秦守本有了更多更明显的变化,他活跃得很,看来班长当的挺能胜任,战士们服他,也爱他,他和同志们的感情是很融洽的。许多新战士,杨军连他们的脸还没有认清,姓名一个也不知道,他们那股欢快的情绪,强烈的战斗要求,对敌人的仇恨,都使他觉得部队的生气勃勃,有一种英雄豪迈的气概。他觉得自己落后了,生疏了,他开始感到不安、惶恐,以至悔恨自己负了伤,和部队脱离的时间过久。连队的人数多了,山上山下一长串子,象一个小营似的,比涟水战役的时候,似乎要多上一倍。他一走到队伍里来就留心地数点过,机枪是九挺:比过去多了三挺。他的眼睛早就留神在武器上,全连队的枪,一律一式,鲜明透亮。班长、排长身上全是汤姆式枪,指导员、连长的驳壳枪,显然是调换过了,罗光在木排上察看自己的枪是不是浸了水的时候,杨军就留心地看到,那是二十发连放的快慢机,乌亮得象一块簇新的深蓝色的缎子。连长的,那就不用说了。通讯员李全身上背的,不是从前那支满是烂斑的小马枪了,而是一支新的卡宾枪。就是炊事班吧,过去只有一个担子、两个破箩筐,一出发,一个破箩筐里是一只“空空”响的油桶,一个破箩筐里是刀呀、勺子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有了两只大行军锅,住到哪里,用不着象从前那样,往往要找上三、四个人家,在这家烧饭,在那家烧菜,又在另一家烧汤、烧水了。虽然是在夜晚的星光下面,他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得出来,队伍比过去整齐雄壮得多。半年以前,同志们的背包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有的横背,有的竖背,还有的挂在肩膀上。现在是一色的灰毯子,打的样式一样,大小相仿:长方形,背包带子扎成“井”字形,全是竖背,全是紧紧地贴在脊背上。服装不是灰布的了,一律是草绿色的,和春天田野的色彩一样娇嫩美观。说到今晚的行军吧!走的这么快,简直是脚板不沾地似的。杨军本是个最能走长路,惯于山地急行军的人,想不到,在他背后的小鬼李全,半小时以前,却竟然对他说道: “杨班长!走不动,背包给我!” 杨军从入伍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在行军的时候,让他的背包和一切负荷离开过自己的身子,他自然不会让李全跟他负担什么。可是李全的这句话,却比一个背包要沉重得多地压到了他的身上。他感到不但是李全一个人,而是全连的人,都比过去也比他杨军更加壮实了。 他爱他所在的这个连队,现在是更心爱了。 杨军的兴奋的脸上,同时挂着忧虑。这个一向是自信心极其坚强的英雄战士,在行军途中的这个时刻,竟然对自己发生了怀疑:“我还能不能再当好一个班长呢?我能在新的战斗里跟得上别的同志吗?” 走了好几个钟头的路,他没有说什么话,除去连长和指导员问到后方的情形,问到营长黄弼的情形,他回答了几句以外。 他默默地走着,默默地思虑着。 “连长!我们队伍跟从前不一样了!”在途中休息的时候,他挨在石东根的身边,轻声地说。 “对!新兵多,老兵少,模范不多‘麻烦’①不少!”石东根滚瓜似地顺口地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