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爹(2)
时间:2022-11-14 作者:八月长安 点击:次
转角倒有一间房还亮着,一个老头坐在门口抽旱烟,我走过去问他要怎么才能穿过这片房子找到铁道口。老头抬头看我,门房上方惨白的节能灯光洒在他皱如风干橘皮的脸上。 “要卧轨啊?” 这份儿幽默感还不至于让我笑。但紧接着,他就用烟袋杆敲了敲背后的拉门,说:“别急,先把‘老衣裳’置办齐全了,穿上再去。” 我这才抬头看见门上挂着白灯笼,一面写着“寿衣”,一面写着“纸花”。老头故意朝我笑起来,眼睛眯缝在深深的皱纹里。 “不用了,”我叹口气,“我上次死的时候也没提前置办。” 话音未落,这条小街尽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吱嘎门响,随着门内女声凄厉的一声“滚!”,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奔出来,孤零零站在窗子投在地上的方正光线里。 “这么晚还吵架啊?”我感慨。 老头磕了磕烟袋,放下,把墙角一个黑色塑料袋拽到两只脚中间,掏出一沓金色亮面的纸,两只粗糙的手灵巧地折出一只小元宝,递给我。我也是脑子短路,居然就乖乖接过来了——这老头开这么长时间的店,不知道忌讳着点啊!真想送我上路吗?! “天天吵,”老头埋头继续叠,“娘俩上辈子是对冤家。本来还有个小女儿,学习好,她妈就指着飞出只金凤凰呢,造孽啊,五年前死了,装老衣都是在我这儿办的,我还给扎了个电脑,做了个清华毕业证,一起烧的。” “唉,人生在世谁不苦,明天发生什么,谁能说得准呢?”我挖挖耳朵,“那么,您说得准铁道口往哪边儿走吗?” “那边。”老头往刚刚吵架的母女家那边努努嘴。 接近那个垂头丧气的“不孝子”时,我马上溜边走,隐没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中。“不孝子”从口袋掏出烟和火柴,背风划燃一枝火柴,借着月光和火光,我看到了老何的乌眼青。 “张小漫?” 她也看到了我。 一开始老何辱骂我大半夜乱晃纯属找死,直到她家里的灯光再次点亮,一个女人略微佝偻的背影出现在窗边,嘶哑着吼何灵你要滚就滚远点再也别回这个家干脆死在看守所没人会去领你——老何安静了一会儿,说,走吧,出去晃晃。 我和老何一左一右,踩在铁轨上走,因为屡屡失去平衡而晃晃悠悠的。我想起无数个夜晚,我喝得醉醺醺,说着诸如“我简直是人类之光”等等被砍死也不冤的豪言壮语,左胳膊挂在老何身上,右手举着半瓶黑啤,对地上两个纤瘦细长的人影说,咱们四个喝最后一杯。 此刻月亮也在我们背后,身前照出两只变形的影子,被铁轨和枕木切割得支离破碎,于是也看不出,老何的影子顶着红色爆炸头,而16岁的那个胖影子,名叫王平平。 或许是风太醉人,我忘了自己和老何才见过四次面,十分熟稔地开口问:“老何,你有个妹妹?” 老何没接话:“你到底要去哪儿?” “明安街六号。” “去那儿干嘛?” “这样不公平,”我打断她,“反正路还长着呢,咱们一个人问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回答完了才能接着问。” “我凭什么跟你玩这个?”老何有点烦躁。 “算了,我教你怎么玩,”我扯住老何平举在空中的右手,两个人都达到了平衡,“我先来——明安街六号住着我真正的爸爸妈妈。” 老何愣住了,脚步也一停,失去平衡从铁轨上歪了下来。她再次踏上去,这次主动拉住了我的左手。 “你现在的爸妈是……领养你的?还是拐卖了你的人贩子?当初妇产医院抱错孩子了?” “还没轮到你问问题呢。应该我问!——你有个妹妹?” “刚才那傻逼老头告诉你的?”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遵守规则?!” “好好好。”21岁的老何还是一个无比单纯的人,被我一搅合,就忘了追问我凭什么要玩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