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第十二章)(7)
时间:2011-09-19 作者:吴强 点击:次
陈坚拿出他的政治身分含笑地说。 “我从各个方面都是信任你的!” “那,信还是交给我吧!” “重写过,再交给你,请你不要误会!” 华静伸出她信任陈坚的手来,实实在在地握了一握。 陈坚又站上土坡。 华静隐没到麦浪里去了。 灰暗的顶空陡然发起亮来,而沙河上游——东北方的天空,却高悬着黑洞洞的长龙般的雨柱。 他看看表,是下午四点半钟。 是雷声还是炮声,他听辨不出,隐隐约约的,好象是来自东北方的,又好象来自东南或正东方向。再听一听,又好象是在西面和南面。 这些征候,使他有些疑虑,又加上华静从他的手里讨回了那封信去,他的思绪便不能不纷乱起来。 他在土坡上面坐下来,搔着头发,望着天空。 机要员走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份军部的复电。 他看过电报,吃了一惊,把电文重看一遍,眉头顿然地锁了起来。在电报上草率地签了名,把电报还给了机要员。 他立即回到屋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抓起电话简要作战股,接电话的是个运输员,说人都到前方去了。 电话摇到与敌人最近的一营营部,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接电话。 “你是谁?”陈坚问道。 “你是谁?”对方反问道。 “我问你的!” “我问你的!” 陈坚心里有急事,这个接电话的人,偏偏又在电话里跟他磨牙斗舌。 “我是团政委!”他气怒地大声喊道。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接电话的人蹓掉了。 隔了许久,他拿着电话筒的手都发酸了,才有个人在话筒里说: “陈政委吗?我是文书张萍。” “刚才接电话的是什么人呀?”陈坚问道。 “我们在隔壁开会,是一个傻瓜炊事员。”张萍回答说。 “是个傻瓜,那就算了!营长、教导员都不在吗?” “都不在,营长跟团长在前面看地形,教导员到连里去了!” “你马上跑步到前面,说我的电话,要团长马上回来,地形不要看了!听明白了吗?” “要团长马上回团部去!地形不要看了!要我跑步去!说是你的电话!” “对!你的记性不错!” “仗不打了?”张萍急切地问道。 “快去!”陈坚命令说。 原定的作战计划落空了。军部的回电说: “攻击马家桥的战斗行动立即停止。” 十四个字,电报头上注明是十万火急,什么原因、理由,一句没有讲。 陈坚在屋子里打了一阵圈子,苦思沉想了许久许久,没有得到明朗的解释。 天空又暗淡下来,东北方向的雨阵向面前推涌而来,风势跟着增大,田里的麦子猛地向东一倒,又猛地向西一倾,象是空中翻卷着的云波似的。 “要是不请示一下,就犯了错误!” 陈坚想道,心情平静了一些。 “是一着棋!” 军首长交代任务的时候,丁元善说的这句话,象云缝里透出来的阳光,在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 是一着什么棋呢?他曾经想过,但想不出,现在还是想不出。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他觉得自己很笨拙,脑筋不够用,猛猛地在脑袋上拍了一掌。 他站在电话机旁边,接着刘胜来的电话: “是什么道理?你动摇啦?”刘胜一开口就责问式地大声说。 “军部来了回电,不同意!”陈坚回答说。 “是什么道理?” “十四个字:‘攻击马家桥的战斗行动立即停止。’道理是一定有的,电报上没有讲。” 刘胜把电话筒重重地放下去,沉重的响声,陈坚听得很清楚。 石东根和另外一些干部象皮球漏了气似的,只是长吁短叹,冷言冷语地说: “敌人的工事跟鸡毛帚子差不多,一根洋火就叫它报销! 不消两个钟头,包解决战斗!偏偏巧果子又不让吃!” “不是苦命是什么?消灭五个连的敌人,这么一个瓜子大的仗,也不让我们打!” “叫我们活守寡!” 满胸懊恼气闷的刘胜象是责斥,又象是同情地高声大叫地说: “不要说怪话给我听!要说到军部去说!” “回去怎么解释呢?刚刚动员过!”石东根咕噜着。 “不打就是不打!怎么解释?”刘胜摆着手臂说。 刘胜坐在他的乌骓背上,慢慢悠悠地走着。乌骓仿佛深知主人的心情似的,四蹄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几乎连一点尘土也没有惊动,缓慢得象头老牛。 在路边的小树林子里,集合着约摸两百多个民兵,他们一团一簇地拥聚在那里,他们肩旁的枪,也象个小树林子似的。 刘胜停下马来,咪着眼睛向树林里面瞧着,他一眼就看到,华静站在人群中央的一块石头上,一只手摸着大紫色的漂亮的枪练子,一只手挥动着,用她那嘹亮但又柔和的声音,鼓动着民兵们: “……这个主力部队,是最出色的英雄部队。是新四军,是新四军的一个主力团,出名得很。莱芜大战,他们一个班就捉到五百多个俘虏!……我们沙河区的民兵,是英雄的民兵,有光荣的斗争历史!明天晚上,要配合主力、老大哥,打下马家桥!多捉俘虏多缴枪!不让敌人跑掉一个!……” 懊恼气闷的刘胜,更加懊恼气闷,自言自语地咕噜着说: “主力团!老大哥!嘿!她不害鼓动民兵捉俘虏!……部队里解释不解释不要紧,看对地方干部、对老百姓怎么解释?” 他在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向驻地奔跑回来。 刘胜回来以后,陈坚不在。问问门口的哨兵,哨兵说,骑了马向西南上那个庄子去了。 刘胜喊来了机要员,伸着手冷冷地说: “电报拿来我看!” 看过了电报,电报上确是那十四个字。下面的署名是“沈丁”,收报人是“刘陈”。 他把电报纸掷到桌子上。他的衣袖子带起的一阵风,又把电报纸吹跌到地上去。机要员随即拾它起来,又送到他的面前。 “我不是看过了吗?那几个字还要看上三遍五遍?”刘胜瞪着机要员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