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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十二章)(7)


陈坚拿出他的政治身分含笑地说。
“我从各个方面都是信任你的!”
“那,信还是交给我吧!”
“重写过,再交给你,请你不要误会!”
华静伸出她信任陈坚的手来,实实在在地握了一握。
陈坚又站上土坡。
华静隐没到麦浪里去了。
灰暗的顶空陡然发起亮来,而沙河上游——东北方的天空,却高悬着黑洞洞的长龙般的雨柱。
他看看表,是下午四点半钟。
是雷声还是炮声,他听辨不出,隐隐约约的,好象是来自东北方的,又好象来自东南或正东方向。再听一听,又好象是在西面和南面。
这些征候,使他有些疑虑,又加上华静从他的手里讨回了那封信去,他的思绪便不能不纷乱起来。
他在土坡上面坐下来,搔着头发,望着天空。
机要员走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份军部的复电。
他看过电报,吃了一惊,把电文重看一遍,眉头顿然地锁了起来。在电报上草率地签了名,把电报还给了机要员。
他立即回到屋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抓起电话简要作战股,接电话的是个运输员,说人都到前方去了。
电话摇到与敌人最近的一营营部,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接电话。
“你是谁?”陈坚问道。
“你是谁?”对方反问道。
“我问你的!”
“我问你的!”
陈坚心里有急事,这个接电话的人,偏偏又在电话里跟他磨牙斗舌。
“我是团政委!”他气怒地大声喊道。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接电话的人蹓掉了。
隔了许久,他拿着电话筒的手都发酸了,才有个人在话筒里说:
“陈政委吗?我是文书张萍。”
“刚才接电话的是什么人呀?”陈坚问道。
“我们在隔壁开会,是一个傻瓜炊事员。”张萍回答说。
“是个傻瓜,那就算了!营长、教导员都不在吗?”
“都不在,营长跟团长在前面看地形,教导员到连里去了!”
“你马上跑步到前面,说我的电话,要团长马上回来,地形不要看了!听明白了吗?”
“要团长马上回团部去!地形不要看了!要我跑步去!说是你的电话!”
“对!你的记性不错!”
“仗不打了?”张萍急切地问道。
“快去!”陈坚命令说。
原定的作战计划落空了。军部的回电说:
“攻击马家桥的战斗行动立即停止。”
十四个字,电报头上注明是十万火急,什么原因、理由,一句没有讲。
陈坚在屋子里打了一阵圈子,苦思沉想了许久许久,没有得到明朗的解释。
天空又暗淡下来,东北方向的雨阵向面前推涌而来,风势跟着增大,田里的麦子猛地向东一倒,又猛地向西一倾,象是空中翻卷着的云波似的。
“要是不请示一下,就犯了错误!”
陈坚想道,心情平静了一些。
“是一着棋!”
军首长交代任务的时候,丁元善说的这句话,象云缝里透出来的阳光,在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
是一着什么棋呢?他曾经想过,但想不出,现在还是想不出。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他觉得自己很笨拙,脑筋不够用,猛猛地在脑袋上拍了一掌。
他站在电话机旁边,接着刘胜来的电话:
“是什么道理?你动摇啦?”刘胜一开口就责问式地大声说。
“军部来了回电,不同意!”陈坚回答说。
“是什么道理?”
“十四个字:‘攻击马家桥的战斗行动立即停止。’道理是一定有的,电报上没有讲。”
刘胜把电话筒重重地放下去,沉重的响声,陈坚听得很清楚。
石东根和另外一些干部象皮球漏了气似的,只是长吁短叹,冷言冷语地说:
“敌人的工事跟鸡毛帚子差不多,一根洋火就叫它报销!
不消两个钟头,包解决战斗!偏偏巧果子又不让吃!”
“不是苦命是什么?消灭五个连的敌人,这么一个瓜子大的仗,也不让我们打!”
“叫我们活守寡!”
满胸懊恼气闷的刘胜象是责斥,又象是同情地高声大叫地说:
“不要说怪话给我听!要说到军部去说!”
“回去怎么解释呢?刚刚动员过!”石东根咕噜着。
“不打就是不打!怎么解释?”刘胜摆着手臂说。
刘胜坐在他的乌骓背上,慢慢悠悠地走着。乌骓仿佛深知主人的心情似的,四蹄小心翼翼地落在地上,几乎连一点尘土也没有惊动,缓慢得象头老牛。
在路边的小树林子里,集合着约摸两百多个民兵,他们一团一簇地拥聚在那里,他们肩旁的枪,也象个小树林子似的。
刘胜停下马来,咪着眼睛向树林里面瞧着,他一眼就看到,华静站在人群中央的一块石头上,一只手摸着大紫色的漂亮的枪练子,一只手挥动着,用她那嘹亮但又柔和的声音,鼓动着民兵们:
“……这个主力部队,是最出色的英雄部队。是新四军,是新四军的一个主力团,出名得很。莱芜大战,他们一个班就捉到五百多个俘虏!……我们沙河区的民兵,是英雄的民兵,有光荣的斗争历史!明天晚上,要配合主力、老大哥,打下马家桥!多捉俘虏多缴枪!不让敌人跑掉一个!……”
懊恼气闷的刘胜,更加懊恼气闷,自言自语地咕噜着说:
“主力团!老大哥!嘿!她不害鼓动民兵捉俘虏!……部队里解释不解释不要紧,看对地方干部、对老百姓怎么解释?”
他在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向驻地奔跑回来。
刘胜回来以后,陈坚不在。问问门口的哨兵,哨兵说,骑了马向西南上那个庄子去了。
刘胜喊来了机要员,伸着手冷冷地说:
“电报拿来我看!”
看过了电报,电报上确是那十四个字。下面的署名是“沈丁”,收报人是“刘陈”。
他把电报纸掷到桌子上。他的衣袖子带起的一阵风,又把电报纸吹跌到地上去。机要员随即拾它起来,又送到他的面前。
“我不是看过了吗?那几个字还要看上三遍五遍?”刘胜瞪着机要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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