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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卷二百二十九 列传第一百十七)(3)

  孟子曰:“逢君之恶其罪大。”臣则谓逢相之恶其罪更大也。陛下天纵圣明,从谏勿咈。诸臣熟知其然,争欲碎首批鳞以自见。陛下欲织锦绮,则抚臣、按臣言之;欲采珍异,则部臣、科臣言之;欲取太仓光禄,则台臣、科臣又言之。陛下悉见嘉纳,或遂停止,或不为例。至若辅臣意之所向,不论是否,无敢一言以正其非,且有先意结其欢,望风张其焰者,是臣所谓逢也。今大臣未有不逢相之恶者,炌特其较著者尔。
  以臣观之,天下无事不私,无人不私,独陛下一人公耳。陛下又不躬自听断,而委政于众所阿奉之大臣。大臣益得成其私而无所顾忌,小臣益苦行私而无所诉告,是驱天下而使之奔走乎私门矣。陛下何不日取庶政而勤习之,内外章奏躬自省览,先以意可否焉,然后宣付辅臣,俾之商榷。阅习既久,智虑益弘,几微隐伏之间,自无逃于天鉴。夫威福者,陛下所当自出;乾纲者,陛下所当独揽。寄之于人,不谓之旁落,则谓之倒持。政柄一移,积重难返,此又臣所日夜深虑,不独为应元一事已也。
  疏入,居正大怒,欲下狱廷杖。会次辅吕调阳在告,张四维拟削用汲籍,帝从之。居正以罪轻,移怒四维,厉色待之者累日。用汲归,屏居郭外,布衣讲授,足不贱城市。居正死,起补刑部。未上,擢广东佥事。寻召为尚宝卿,进大理少卿。会法司议胡槚、龙宗武杀吴仕期狱,傅以谪戍。用汲驳奏曰:“按律,刑部及大小官吏,不依法律、听从上司主使、出入人罪者,罪如之。盖谓如上文,罪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之律也。仕期之死,槚非主使者乎?宗武非听上司主使者乎?今仅谪戍,不知所遵何律也。”上欲用用汲言,阁臣申时行等谓仕期自毙,宜减等,狱遂定。寻迁顺天府尹。历南京刑部尚书,致仕。
  用汲为人刚正,遇事敢为。自尹京后,累迁皆在南,以强直故也。卒,赠太子太保,谥恭质。
  吴中行,字子道,武进人。父性,兄可行,皆进士。性,尚宝丞。可行,检讨。中行甫冠,举乡试,性诫无躁进,遂不赴会试。隆庆五年成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大学士张居正,中行座主也。万历五年,居正遭父丧,夺情视事。御史曾士楚、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倡疏奏留,举朝和之,中行独愤。适彗出西南,长竟天,诏百官修省,中行乃首上疏曰:“居正父子异地分暌,音容不接者十有九年。一旦长弃数千里外,陛下不使匍匐星奔,凭棺一恸,必欲其违心抑情,衔哀茹痛于庙堂之上,而责以訏谟远猷,调元熙载,岂情也哉!居正每自言谨守圣贤义理,祖宗法度。宰我欲短丧,子曰:‘予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王子请数月之丧,孟子曰:‘虽加一日愈于已。’圣贤之训何如也?在律,虽编氓小吏,匿丧有禁;惟武人得墨衰从事,非所以处辅弼也。即云起复有故事,亦未有一日不出国门,而遽起视事者。祖宗之制何如也?事系万古纲常,四方视听,惟今日无过举,然后后世无遗议。销变之道,无逾此者。”
  疏既上,以副封白居正。居正愕然曰:“疏进耶?”中行曰:“未进不敢白也。”明日,赵用贤疏入。又明日,艾穆、沈思孝疏入。居正怒,谋于冯保,欲廷杖之。翰林院侍讲赵志皋、张位、于慎行、张一桂、田一俊、李长春,修撰习孔教、沈懋学俱具疏救,格不入。学士王锡爵乃会词臣数十人,求解于居正,弗纳。遂杖中行等四人。明日,进士邹元标疏争,亦廷杖,五人者,直声震天下。中行、用贤并称吴、赵。南京御史朱鸿谟疏救五人,亦被斥。中行等受杖毕,校尉以布曳出长安门,舁以板扉,即日驱出都城。中行气息已绝,中书舍人秦柱挟医至,投药一匕,乃苏。舆疾南归,刲去腐肉数十脔,大者盈掌,深至寸,一肢遂空。
  九年,大计京官,列五人察籍,锢不复叙。居正死,士楚当按苏、松,怃然曰:“吾何面目见吴、赵二公!”遂引疾去。三谟已擢太常少卿,寻与士楚俱被劾削籍。廷臣交荐中行,召复故官,进右中允,直经筵。大学士许国攻李植、江东之,诋中行、用贤为其党。中行奏辨,因乞罢,不许。再迁右谕德。御史蔡系周劾植,复侵中行,中行求去,章四上。诏赐白金、文绮,驰传归。言者屡荐,执政抑不召。久之,起侍讲学士,掌南京翰林院。同里佥事徐常吉尝讼中行,事已解,给事中王嘉谟复摭旧事劾之,命家居俟召。寻卒。后赠礼部右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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