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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悦有了新工作》:殡葬作为生死棱镜,我们看到了什么?(2)

  剧中种种让人极易共情的个案,更印证了这种形而上的抽象表达:中年丧妻的男人借口“要瞒着孩子”酗酒麻痹,直至早早洞悉一切的幼女自残入院,才被现实惊醒;修理手机的店主突然倒毙,家乡务农的父母老远拎来最好的棉花,弹一床厚厚的被褥,送儿子最后一程;独居老人将房产证绑在身上咽气,几个不孝子翻箱倒柜遍寻不获,却无人想到,给亡父换身衣服、擦擦身体;慰安妇去世前留下歪歪扭扭的手书,叮嘱葬礼上不要遮掩,要把伤疤袒露在世人面前……众生皆苦中的一抹甜,是心肌梗梗塞的十几岁男孩,被拉到殡仪馆后“死而复生”,他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爬起来揉揉眼睛好像刚睡醒。罗医生科普,这种极罕见的奇迹在医学上被称为拉撒路综合征(Lazarus syndrome),但经历大悲大喜的亲人们显然无瑕深究,无言地拥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坐在回家车上,眼眶却泪盈盈,只道是寻常,却多么来之不易。

  与之相似的例子,是英国悲伤心理治疗师朱莉娅·塞缪尔(Julia Samuel)的死亡辅导工作手记《悲伤的力量》。求助者分三种,失去伴侶、失去父母、得知自己罹患绝症。作者以人类学视角,观察每次会晤時他们的状态,追溯其成长历程,以及处理悲伤的方式,也未回避那些非道德手段,例如酗酒、找性伴侶等等,再牵引出心理学解释:如何向儿童解释?在终于振作快乐生活之后,怎样面对内心的罪恶感?

  这几年,生死教育成为热话,怎样从正视死亡的事实中反思生命,继而活出更丰富的人生,相关书籍如雨后春笋,既有译作如白宫健康顾问阿图·葛文德(Atul Gawande)《最好的告別》、耶鲁大学教授舍温·努兰(Sherwin Nuland)《死亡的脸》,也有格外关注此类议题的退休传媒人陆晓娅结合个人经验所撰写的《旅行中的生死课》、《影像中的生死课》等等,鼓起勇气面对告别,仅是踏出第一步,而再多医学道德的思辨与理论指引,都比不上实际情境的推演更具说服力,对照他人处理哀痛的方法,才更易明确自己的坐标,这条路未必易行,却会更加清晰。

  继续生活:交棒思考

  既写死,也映照生。其中一则最为极致的推演,是三悦的化妆科师父,罹患阿尔兹海默症日久,愈发暴躁而混沌,他成为“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对儿子的错乱印象都定格在2014年以前,德高望重的业界泰斗,沉默呆坐的时间越来越长,像在经历一场把记忆和人生卷走的台风。

  美国作家葛瑞·瑞斯维格(Gray Reiswig)在记述早发性阿尔兹海默家族遗传病史的著作《千里凝视》中,以书名四字命名这种“停下脚步凝望,目光呆滞而遥远”的神态,他更进一步揭露,患者如经历漫长的死亡,目睹这段心智逐渐萎缩的过程、看到对方承受“随机而无目的的痛苦折磨”,不免让家人浮现“祈祷他过世是不是不应该”的矛盾感,而当事人,则“很怕自己会死,但更怕自己活太长,因为我不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如果说这是阿尔兹海默症的A面,《三悦》呈现的B面则更为残忍——当发现症状加剧的原因是身体内的人造关节化学元素超标,大家决定立刻为师父签字手术取出,替这列遗忘的火车踩下刹车键,而大雾散去记忆清晰,原来2014年其子航班失踪一去不回,眼前的老人走出了病困又被悲伤吞噬,众人迷惑了:手术成功是幸事抑或不幸?旁人又从何而知患者是不是甘于遗忘?有谁够资格替当事人做决定?如此苦涩的伤痛往事,会不会其实糊涂一些,目空一切也好?还有那个恒久的难题,寿则多辱,人怎样才可以有尊严地老去?

  还是将思考交棒到观众手中吧。尽管,该剧从原生家庭、童年性侵,到社畜压力、重男轻女,“踩点式网罗社会热点”的野心太大且涉猎太广,显得单一故事挖掘有欠深度,剧终人物开口闭口的金句与道理,工作和爱情双线并行的模式,也难免有太过说教和模仿日剧营造“小确幸”的嫌疑。但需要明确的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在我们的时代,三悦这样的一个女子,其身份远不止“互联网嘴替”,而更像是平行宇宙中,一个体验生活的自己。

  正如该片编剧、曾以《相爱相亲》斩获金马奖最佳剧本的游晓颖希冀,三悅身处这个理性与感性为一体的位置,“在贴地行走的同时,稍稍超越现实小半步,让人看到关于殡葬行业更多的幕后,以及未来的可能”,从冷漠任性只求躺平,到学会“道谢、道爱、道别”,三悦的成长,固然有主角光环的美化加持,更重要的是,以殡葬作为切入口, 宛如棱镜般地抛出议题,不仅折射八百万种死法,更体味人间百态,是以,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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