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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十九章)(2)



    我丈夫说:“就在维拉告诉他这些领带已经无法挽回地被烧掉之后,这位法学博士便跳进了高楼的天井,自杀了。”沃拉吉米尔在我们的房间等着我。

    我老远就看到他情绪不安到极点。在过道上他便立即告诉我说黛卡娜不见了,说他各处找过她,甚至还跑到剧院去找过我丈夫,结果一不小心掉进舞台上的陷阱里,跌到五米远的一个长沙发上。当吓了一大跳的布景工们跑到地下室时,沃拉吉米尔朝他们走来问道:“博士在哪里?”说他今天得到了从法庭来的书面通知,说黛卡娜向法院提出由于不可克服的厌恶和恐惧,要求与他离婚……

    沃拉吉米尔坐在我那里哭得死去活来,在号哭的间隙说他爱黛卡娜,离了她便活不了,离了她便创作不出一幅版画来,即使弄出来也不过是已有作品的重复。说他带着黛卡娜的内衣,为的是让自己觉得黛卡娜离他更近。说他上班的时候腋底下夹着黛卡娜小时候睡觉带着的秃毛小熊……他哭着对我说,大冬天当黛卡娜来来去去坐在电车上售票时,为了让黛卡娜知道沃拉吉米尔和她在一起,他便在大冬天也穿得很单薄,像黛卡娜那样挨冻……可如今却出来这档子事儿。他又重复读了一遍法庭通知他出庭参加第一次审理的传票,说黛卡娜从布莱肖夫寄来了“由于不可克服的厌恶”而提出的起诉、要求离婚。

    沃拉吉米尔像瘫了似地坐在那里求我再替他把从日什科夫来的这法庭传票读一遍。后来我丈夫来了,他也读了一遍这传票,也跟沃拉吉米尔一样愣着坐在那里。沃拉吉米尔哭了这一大场之后便站起身来,求我丈夫作为证人跟他一起去法庭……那一天,当我丈夫参加第一次开庭审理回来,微笑着对我说这实际上是一场滑稽戏,因为女检察官读着由黛卡娜的父亲写的起诉书,沃拉吉米尔却答非所问。合议庭庭长却提醒沃拉吉米尔对女检察官的态度要好一点儿,针对提问来回答问题……于是沃拉吉米尔第二天便给检察官递上了一封情书。一天之后,检察官起诉沃拉吉米尔蔑视法庭……

    一个星期后最后一次开庭,所有法庭官员都站在黛卡娜一边,因为沃拉吉米尔说话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于是沃拉吉米尔离了婚,从此再也没见到黛卡娜。后来我丈夫和沃拉吉米尔还有那位女检查官坐在日什科夫旧市政厅旁的一家饭馆里,因为女检查官喜欢艺术,所以他们一起喝了啤酒。沃拉吉米尔向她讲授着他的行动版画,谈它的诗意所在……如今女检查官对沃拉吉米尔所谈的一味地附和并表示赞同,就像我丈夫所说的,她似乎爱上了沃拉吉米尔。因为从艺术观点来看,女检查官认为凡沃拉吉米尔所说的都有意义和逻辑性,他的谈话主要是启发了她对现代的行动造型艺术的新认识。还有我丈夫谈到的波洛克的动人心弦和精力饱满的艺术也起了这个作用……于是女检查官竟然忘了回家。她对沃拉吉米尔说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位使她相信存在现代艺术的艺术家……后来沃拉吉米尔就不怎么上我们家来了。

    半年之后来过一次,我丈夫还不在家,沃拉吉米尔像得过重病似地两脚软弱无力地沿着楼梯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没像以往那样飞跑上来。他有点儿发胖了,随身带着的不是提包而是几根钓鱼竿。他将它们竖在窗子旁,在门外擦了好久的鞋。进来后,我递给他一把椅子。

    他对我讲述了一些我已经从我丈夫那儿听到的事情,说哈鲁贝茨基先生在美协为沃拉吉米尔争取到一笔补助金,沃拉吉米尔已经半年不必上班,让他只弄他的版画。可是就像沃拉吉米尔慢吞吞地跟我讲的,他什么也没干,整个上午坐在家里的长沙发上,光着脚,呆呆地望着自己那双脚。从黛卡娜抛弃他的那时起他就一蹶不振,打不起精神,于是钓起鱼来。他钓鱼不是为了晚上有鱼吃,而是为了消磨时间,既然尚未找到谋杀自己的力量,那就谋杀时间吧。

    晚上便又慢吞吞地追溯往事,回忆起他跟博士曾经梦想着要冒犯一下这个世界的那会儿。我望着沃拉吉米尔,心里却在想着我丈夫,要是他留在家里,要是他能够坐在家里,让他一个劲儿地写,而不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那我丈夫大概也会整整一个上午坐在那里,装着很有兴趣的样子观察他那双光脚、脚指头,因为我丈夫跟沃拉吉米尔一样害怕孤单。沃拉吉米尔接着对我说:“我上班的那些时光到哪里去了?那时我五点半就起床,什么事都提前一天干完,干活的时候在我面前闪烁着一个仿佛是神话中的世界。年轻的太太,我大概得回到班上去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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