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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第33章)(2)



  并且,谁又能替代扶桑?这样简简单单坐着,嗑她的瓜子喝她的茶,那种丰富而不可名状的蕴藏就在那里了。克里斯原以为他可以逃脱这份魅惑。

  扶桑见克里斯在门口朝她回头时,笑笑。诚意十足,一如以往。她像是从没感觉到他离去了那么久。

  第二天他们在同一时间来到茶馆。克里斯稍晚一步。

  伙计很有眉目地凑上来说:先生想要个好时光,我们后面的烟室是空的。

  克里斯马上明白了,脸红起来。伙计又说:就留点小费给我就行。没等克里斯回复他颠着屁股到了扶桑跟前,把意思说了。

  扶桑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看着克里斯。她的脸和他一样红,两眼闪着偷情的甜蜜。

  烟室里有三张竹躺椅,都有些瘸跛。不像生意好的烟馆有漆黑的四壁,这里微黄的墙说明的确没什么人来。一切都很荒芜,尽管伙计草草拿鸡毛掸掸过。这时灰尘正扬在空中,在窗外进来的光线里晶莹地飞舞,全有生命了一般。

  克里斯喝了酒似的知觉有些膨胀。这份胀满他内心和肉体的知觉挤没了他思维。这是个供人过瘾的地方,在瘾被满足前这屋的破陋肮脏是不被看见的。

  他和她一句话也没有。

  他得表现他与曾经的克里斯的区别。他现在是个称职的嫖客,坚定沉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过程。也没有话,话是要思想的。真正的嫖客不能有思想。真正的嫖客不提爱和思念,不去讲那些反正也讲不清的感觉。

  她轻掂起裙子,两面扭头往躺椅上看看,想寻个稍平稳安全的地方坐下去。她看他在看自己,便踏实地全身往下沉去。

  竹躺椅啊呀一叫。

  真正的嫖客在这啊呀一声里崩溃了。克里斯在走向扶桑的几步中认识到,带一点美妙的绝望,他对这个美丽的东方妓女永远不可能是个称职的嫖客。

  扶桑正拆除头发上的一串鲜兰花,见他近来,身体略让向一边,对他示意:坐到这里吧。

  他看她摘下手镯、项圈。十二岁时他就这样看她。点点滴滴在她身上都那么不可思议。

  他拉住她的手,意思叫她别摘了,他受不住突然袭来的那么多回忆。

  扶桑说:我怕把你身上划伤。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口气的简单和诚恳。那母性的底蕴露了出来。他忽然烦恼自己的长大,已长成这样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男子汉。他情愿小回去,比十二岁更小,小到她能揣在她怀中,小得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去吮唆她的***。

  扶桑短短的、多肉的手伸过来,伸到他耳垂上捻弄。她的发髻没拆散,面容出奇的整洁。

  他想告诉她什么。他是为她挨了父亲的罚而离开她的。但他从没有忘记她。他去了伦敦的妓馆,他眼睛睁开闭上都是她。他频繁的自娱中,他牙缝里咬着她的名字。他病了,她使他再也不能找到一个和女孩正当恋爱正当接触的心境。但他什么也没说。

  她也想告诉他许多话。她在那顶丹凤朝阳的红盖头下等了他整整一年。她从那下面看到每双陌生的手伸过来时,她就想那双她熟悉的手在做什么?她什么都不想说。克里斯紧捺住她的手。他必须讲清什么是他躲开的真正原因。什么使他自新和偿还。他必须告诉她,那个无月色多雾的夜晚,他借助那群肥大多毛的男人们对她做了什么。他却怎样也吐不出这个秘密。

  扶桑眼里有那种询问:你为什么不像所有嫖客那样待我呢?

  一连七八天,克里斯忙碌于良心欠债和鞭打良心。世界在他眼前因此充满痛苦的诗意。每天傍晚,他和扶桑在茶馆后面这间烟室里相会。她给,他就拿走。她惯使他,他就随她去惯使。他也随她的心愿让自己尽量做一个正常的嫖客,似乎不把最后一丝力气花在她身上便蚀了本。事后他一次次惊呆:你居然又一次蒙混过关地享用了她!直到这天,他太忘情而弄散了她的发髻。

  一颗铜纽扣从头发里滚出来。克里斯悬崖勒马那样停住。扶桑缓缓偏脸,见他伸手去追那颗仍在地上继续滚的纽扣。

  不等它定住他已看出它从来。那件深蓝外套却已被他扔进大西洋了。就像伦敦人把凶器、赃物秘密沉入泰晤士污黑的漩涡。

  扶桑的眼睛跟随他的手,以及手上的纽扣那锃亮的金色,一同回到面前,以及面前人赃俱在的现实。

  原来她知道他的秘密,并一直保存这秘密。克里斯判断不出那秘密的起源,谁制造和主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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