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十章)(5)
时间:2022-10-26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次
吧台这儿也是一样,有个赛采赛式的高橱窗,一个镶饰以蔓藤和热带花草的腐蚀玻璃的酒具柜,里面陈列着从前老常客用过的旧玻璃杯,杯子上面是个老式杯盖,杯身上是一簇簇绘的紫罗兰和驴蹄草。陈列晶中还有上面画着盗猎者正在朝猎人开枪的玻璃杯,有的玻璃杯上是戴着蒂罗尔帽、穿穿;德国民族服装,一只手叉在腰际的姑娘。在这里给顾客灌啤酒和收午餐订单的是一位穿着古式服装的老太太,头上梳个特大的髻,不得不用夹子往上别住它。这就是老板娘叶夏贝克太太,她跟她丈夫就住在这座楼的二楼上。这栋楼房、这个饭馆、这些老古董椅子及圆桌子都属于他们二老的。我丈夫打量一番那玻璃橱窗,在他坐在那老古董椅子上之前,先将它端起来,仔细察看一番。叶夏贝克太太望着他,注意到我丈夫为这椅子被人摸得这么光溜而感到惊讶的神情。他举起酒杯,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眼睛,叶夏贝克太太则报以微笑,耸了耸肩膀,深深地叹一口气。意思是说,毫无办法,这些椅子都老掉牙了。 我丈夫然后端着杯子走到花园里去,不过他从来不在这·里坐下来,只是从这古色古香的花园饭店穿过而已。它旧得跟它里面的那个小亭子一样,亭子的顶儿都旧得变了形,歪得像醉汉头上歪戴着的礼帽。在这个小亭子里想当初曾经有个小乐队演奏过四重奏,如今将那些旧椅子都码在一起,原来的桌子也都破旧不堪,它们都已经受不起天气和时间的磨练,如今正如我丈夫说的,它们就像躺在一座共同的坟墓里寿终正寝,大概在梦想些什么呢?想着谁在这些椅子上坐过?哪位姑娘的玉腕曾经放在这些用台布盖着的桌上?谁常来这里跳过舞?谁在这里演奏过?这花园里的盛会曾经是怎样一番景象?有过什么赛事?这里的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下午曾经是个何等模样?……我丈夫就像凭吊科拉巴一样地站在这里。他常爱到科拉巴去瞻仰哈夫利切克先生的坟墓和他复仇的曲调,或者再往前走走到墙根那儿,这里安息着冰球运动员米尤乘尔,他是我国跑得最快的冰球手。战后在去德国的巡回比赛中不幸逝世,如今他安息在这里,他的墓碑上还刻了一根断的冰球棍。我丈夫就像站在哈夫利切克和米尤莱尔的墓前一样忧伤地站在这家花园店里。在这里就像我丈夫说的,只剩下一点点留在墙上和玻璃柜里的赛采赛风韵和一点点犹太风格。叶夏贝克老太太在她年轻时期,也就是她还是一个满脑子幻;当我丈夫又用上一天假日,这一天对他来说的的确确象阳光明媚的节日那样,当他想在花园饭店度过他的一天休闲时间时,便沿着罗基特卡小河走进维索昌尼区去到斯拉夫谱提饭店,想在九点之后去到那里,总是直接穿过走廊奔向栗树下的花园,在紧挨着庭院的第一张桌旁坐下。 桌上铺着一张白得耀眼的台布,印有“斯拉夫菩提饭店”几个字的台布光彩夺目简直让你眼睛发胀。当我丈夫要了一杯皮尔森啤酒、服务小姐将啤酒摆在他面前剧烈的阳光下时,他便打量了一下院子的那一边,那镶有外廊的二层楼上便住着这饭店从前的主人布拉贝茨先生,如今他是这里的灌酒师,半天工作。这位已步人老年的先生,从九点半起,赶上好天气,便在这外廊上走来走去,慢慢地穿好衣服,准备十点上班。紧挨着墙壁是一直顶到天花板的圣人杨·纳波姆茨基大木雕像,布拉贝茨先生就在这雕像下面来回忙碌,在雕像对面是一块大镜子,布拉贝次用梳子梳理他那打了发蜡的头发。他身着黑色长裤、白衬杉,打着跟他的胡子形状大小相似的黑蝴蝶领结。布拉贝茨先生的个子又小又圆,还有一个他引以为骄傲的小肚子…… 最后。布拉贝次先生套上了一件法式的凹徒步罩衣,又走到镜子前照了照,审视一下自己的是否一切妥妥贴贴。快到十点的时候,布拉贝次先生扭动一下肩膀,让他法式凸纹步衣更平整贴身然后又最后一次地慢慢迈步到镜子跟前端详自己,转一下身,再朝另一个方向转一下身,用指头蘸点儿口水理理眉毛,又理理胡子,对着镜子笑了笑,又退到离镜子较远的地方照了照。这全过程我丈夫都看见了。因为他来这里就为了作为一个见证人,亲眼目睹布拉贝茨先生这位老警卫队员是如何准备服务的。布拉贝茨先生十点整才到灌啤酒的柜台那里去。他给顾客打酒时,他的弥撒不像别人主持的弥撒那样。因为斯拉夫菩提饭店的吧台总是在强光照射下,当布拉贝茨先生穿着法式凸纹布罩袍在此活动、主持这场弥撒时,表情极其庄严而隆重,仿佛他主持的是半夜弥撒,又仿佛他主持的是圣诞节弥撒或者复活节弥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