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十章)(3)
时间:2022-10-26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次
要是还有时间,我便和我丈夫去看场电影。头两年我们总去看《美好的陶醉》,到后来,我只喜欢这部《美好的陶醉》。这部电影我至少看了二十遍。每次当查理一出现在银幕上,我丈夫便开始流泪,随着情节的发展,查理出现,他便流泪,到后来连擦都不擦,还哭出声来。观众都转过脸来看我丈夫,后来还遗憾地看看我。我丈夫喜欢卓别林,只因为他演的总是一些可怜人、穷苦人,像我丈夫经常与其坐在利本尼和维索昌尼区的办饭馆里的那些穷光蛋。到后来,我丈夫认为自己也是像卓别林一样的那种可怜人。这卓别林特别善于用这种手法来嘲笑自已,也嘲笑了他的对手。在每部电影的结尾总是卓别林取胜,把我丈夫美的!因为他自己也认为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最棒的。我和我丈夫也到利本尼的恰赛克一个小不点的电影院去,在人们称之为古利克的小洋铁铺的旁边,我和我丈夫在那里也为卓别林演的一组滑稽电影而哭过好多次……我丈夫的假期从来不是一口气用完,而是一天一天地用。 美美地享用整个一上午、中午和下午是他最惬意的事了。花上这一天,足够他给宁城的花园松土,在这一天里足够他绕一圈所有他喜欢的小饭馆和小小酒家。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天,在布拉格的这一天,他总是穿得漂漂亮亮,而且他每次总是选有太阳的日子休假,因为不管在布拉格还是在花园里,一出太阳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假如收音机在两天前预报那几天天气会好,他便从中选一天来度假。我丈夫于是便有了那平常日子中的海明威式的“流动的圣节”。我丈夫对那些小饭馆小酒店了如指掌。他知道哪个饭店在上午有太阳照进窗子里来,他知道下午哪儿有太阳,有些饭店上午下午的太阳一样大,像霍尔克这样的小饭馆从早晨八点就有早上的阳光照着,这里从一大早就满座,还因为这里不只啤酒好,早上的汤和红焖牛肉、甚至整个上午的茶点都很好吃。到了中午,霍尔克饭馆的太阳就像我丈夫说的足球运动员进球一样,慢慢地越过屋顶从另一边照进来。下午一点以后,霍尔克饭馆的太阳便晒到院子里和男厕所那儿,从两点起还是那个太阳透过院子的窗口照耀着饭馆里暗黑的房间。不过我丈夫没耐心老呆在一家饭馆里,他总是要一杯啤酒便又去另一个有太阳的小饭馆小酒店。在科乌支基小酒店通常上午有太阳,我丈夫喜欢呆在阳光灿烂的小酒馆里,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酒桶甚至整个吧台而兴奋不已。他坐在酒店的阳光下,穿着新衣服,觉得仿佛是在教堂里做弥撒,而每一个卖酒的在太阳底下就像穿着节日圣袍的牧师。我丈夫觉得天主教的天国、他们天国的教会贵族阶层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即每一个服务员就是一位天使,每一位灌酒师就是大天使加布里埃尔。小天使们四处分送着啤酒,可这不是啤酒而是圣餐,穿着白大褂的经理就该是圣彼得了,他老是关注着饭菜的质量和啤酒的浓度。 我丈夫和其他喝啤酒的顾客甚至所有的顾客便是信徒。他们绝不只是来参加上午和下午的弥撒,所有这些在此沐浴着阳光喝着啤酒的人是死后能升天堂的一个群体,他们已经不必下地狱和进炼狱了,所有端着金灿灿啤酒杯坐在这里的人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大家都是已被选中的上帝的羔羊,大家都在接受用鲜浓的啤酒和丝绒般柔软的泡沫代替的上帝的血和肉。之所以我丈夫每次只用一天做假期,因为这一天他通常是在天国:上午,他喜欢上瓦尼什达的酒馆里去,那里一大早就有阳光,瓦尼什达先生穿着白袍给顾客灌着他那天国的斯米霍夫的10度啤酒,她的太太泊仁卡经过走廊,从那个也是阳光灿烂的厨房端来盛着热气腾腾的红焖牛肉和辣椒肚丝的天国盘子以及盛有酸鱼的盘子。于是我丈夫便把这平常的一天过得跟节日一样。他善于选中阳光明媚的一天,坐在小饭馆里,总也看不够这个只有他一人知道、洒满阳光的小饭馆小酒店是利本尼天国的良辰美景。他坐在那里,一口口地呷着啤酒,他必须小口小口地嗦着这消魂的天国琼液,免得不到中午就喝光了,他得想法拖到下午,当太阳从瓦尼什达先生的酒馆滑到巴尔莫夫卡某个地方,越过住宅和犹太教堂在下午晚一些时候出现在哪个酒馆里时,我丈夫便乐意换到狐狸酒家去,坐在那里看太阳,从窗口观赏罗基特卡小河;等到狐狸酒家也没有太阳、天堂离去了,他便上老邮局酒家去呆一会儿,喝上一小杯啤酒。这家酒馆夹在两座高楼中间,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只有两个小时之久,就像在克洛乌切克酒馆一样,然后便越过屋顶照到别处去了。我丈夫在这一天之内拜访了他部分的天国,但他并不着急,他知道,并盼着广播里又会预报某一个美好的大晴天,他又可以在另一天假日里接着去拜访上次没跑完的饭馆。在他选定的另一天这样的假日里,他又从上面的费克尔饭馆开始。那里上午便阳光充足,从几乎像咖啡馆常有的那种大窗子射进来,照得吧台闪闪发亮。我丈夫在这里要上一小杯啤酒,他不仅总也享受不够与坐在光芒四射的圣坛前相似的感觉,而且欣赏仅有一只假手的费克尔先生却像两只手都健全的人一样能做酒桶旁的一切活儿。 |